卯时二刻,京师国子监,彝伦堂前。

天色尚暗,鸡鸣四起。

一人端坐于堂前,十余人东西相向而立。

而在堂前空地,多人列队而立,身披玉色圆领之襕衫,头戴古笠,向堂前恭敬作揖行礼。

祝黎混在人群中,心不在焉的做完了点卯的流程。

他身长近六尺,在一众学员之中显得鹤立鸡群。面上眉如墨画,鼻如悬胆,气宇轩昂,在学士服的映衬之下更显得俊郎如画。

可惜,容貌只是表象……

趁着无人注意的时机,祝黎歪头向身旁的少年低语:“瀚文,今天的点名就拜托你了。”

被称作瀚文的少年身形纹丝不动,即使无人注视,仍旧恭敬地颔首向夫子揖手行礼。同时低声答到:“现在交谈被夫子抓到是要被关到绳愆厅受杖罚的。还有,老爷让我过来就是要我监督少爷在国子监中学习,我不能帮你逃学。”

祝黎丝毫不为所动:“好瀚文,拜托你了。”

祝瀚文是他老爹十六年前捡回的孤儿,当年祝明四处寻访也没有找到这孩子的父母亲人,便索性给他赐姓为祝,当自家孩子养了起来。

两人一起从呀呀作语的婴儿长大,祝瀚文当了这个大少爷不知道多少年的陪读书童,对他的脾气秉性简直是再了解也没有了。

家主这次以盯紧大少爷的理由给他捐了这个例监,但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想让他在这里谋一份前程。

一起生活的这些年,祝明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子,瀚文却一直把自己摆在仆人的位置,这件事一直让祝明颇为头疼。

祝瀚文知道家主的想法,虽然他之前拒绝了家主所说的和少爷一起参加秋试的提议。但不太好拒绝这个过来看人的要求,再加上他也很担心这匹野马离开他的身边闹出什么乱子,便应下了这件差事。

家主也知道,如果想要完全看住祝黎,必须要先把他的腿打折了再把人绑到凳子上,他自己也驯不住这匹野马,因此对瀚文也没有太多要求。

祝瀚文收起双手,立身抬首。看着旁边这个大胆的,在点卯时对着自己一直嬉皮笑脸的无赖,心中无奈的想要叹气。

他明白家主想要他寻找出自己的前程的希望,但是对一个自幼失亲的孤儿来说,单单是家主和少爷这些年照顾他的恩情,他就用尽一生也还不清了,从没想过离开。

对于眼前的这个小少爷,虽然可能有些僭越,但瀚文在心中一直把他当成一个顽皮的幼弟,只要他一开口请求,总是不由自主地让他如愿。

祝黎看到瀚文抬头看向他,就知道这事稳了。从小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是他去恳求拜托他,不出三次,瀚文就一定会同意。瀚文受不得别人恳求的弱点,是他从小用到大的法宝。

“不知道他这软耳根的习惯会持续多久,以后要提醒他留神别被别人坑骗了才好。”

这个恶人竟还在假惺惺地替瀚文担忧……

天下美味,三分在应天,七分归于京师。

当朝天子废除了旧帝所设的通关文书制度,放松了一部分对商业的限制。于是天下从商者倍增。又因京师富庶繁荣远超各地,商人大多汇于此地。

商队向京师运送米面菜肉,再将京城新奇的琉璃瓦灯,蚕衣锦缎运回贩卖给地方富人。一趟下来,一辆小型的马车都能牟利二十多两白银,由此催生出不少富商。

于是,这些年向京师汇聚的商人数量,不说减少,反而还在急剧增加。

流云阁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京城,乃至全国最大的酒楼,却仍旧是日常被熙熙攘攘的客人,或是本地的富贵,或是过路的行商,给挤得无处下脚,一楼的大厅中已是如此,更不必说二楼的包厢。

那些包厢都是专门给达官贵人准备的地方,贵气逼人,就连厢体的材质用的都是千金难得的金丝楠木,听说若是没有五十两银子,寻常人连订都订不下来。就算是有钱的,也要提前好几天预定才能抢到一处位置。

祝黎走上流云阁二楼,早已等候在此的掌柜迎面向他走了过来。

“祝公子到了,请随我往这边走。”

祝明跟随着掌柜的缓慢前行,不同于前几次来到这里的茫然和疑惑,随着他这些年修为的加深,现在已经能够隐约的感受到布于此地的阵法的气息。

这是一个迷阵,若是没有专门的人引路,断然摸不到内部的门路。阵法深处是一个楼梯,通向的赫然是传言中供掌柜和厨子所居住的三楼。

“祝公子请上楼吧,那位贵人就在上面等待。”

祝黎向掌柜点头致谢,缓步上楼。

步入三楼,一阵悠扬的筝音流入耳中,祝黎脚步微顿,侧耳倾听,这次弹奏的曲目是一首《高山流水》。

都说知音能够听琴知心声,不过祝黎听多少次都不明白那位又想要做什么妖,从这点来看,他就完全不能算是一个知音。

一位儒雅的公子端坐席上,面如冠玉,眉目含情,仿佛是一件大师所做的玉雕,每个细节都宛若天成。单单是看着那个身影就让人心生好感,既想接近,又不由得自惭形秽。

祝黎走到那人面前坐下,对方却依旧沉浸于自己的弹奏。

祝黎不语,虽有心催促,但也只能先任由那位贵人抒发雅兴,伴着炉中沉香的清香一道等待着那位一曲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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