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霜别院。

当好梦正酣的弥乐被人从榻上挖起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怨气几乎已经凝结成实体。

池婉婉在一旁捧着清水面巾念念有词,眉间皱出的纹路像极了街头巷尾满脸高深莫测的天师。

“无形化体即为魔,看那源源不绝的黑气,我家公子……这是要走火入魔了呀。”

诚然,如果普天之下还真有人能把清泷圣师逼得弃道从魔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姬有瑕。

他仿佛是天生为了克弥乐而存在的一样。

明明是带着礼物特意求人帮忙,却愣是表现得像是登门寻仇的土匪流氓。

弥乐被他吵得头痛欲裂,很想一巴掌把面前这只人形跳蚤拍死。

最后的最后,经过姬有瑕一连串的“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弥乐你就成全我吧”,“我只是想看看王都城外的蓝天,我有什么错”,“如果这次不能出门,我姬有瑕必定从此之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活生生饿死在琨霜别院”……

等等诸如此类撒泼打滚耍赖胡闹之后,弥乐终于“勉为其难”点了头。

他不仅答应带姬有瑕一起参加观山法会,甚至还亲笔手书一封(姬有瑕亲自铺纸研墨),让姬有瑕带回去应付他口中“顽固不化的老头儿”。

当然,至于这虞渊王收到后究竟愿不愿意承个面子,把姬有瑕放出城门,那就不关弥乐的事儿了。

总之,结果就是姬有瑕欢天喜地地捧着一张笔迹未干的墨宝走了,琨霜别院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耳根也都清净了。

池婉婉远远看着姬有瑕乐颠颠的背影,心中蓦然涌出些许同情。

她小声道:“主人本来就要去碧霞山办事,世子这次算是白折腾了。”

弥乐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指尖沾到的墨迹,水面倒影出的脸庞浮现几分大仇得报的畅快:“怎能算是白折腾?从小到大,他便只有求我之时才能可爱上几分。”

池婉婉半真半假感叹:“世子真是可怜。”

弥乐毫不觉得——他伸出食指推开姬有瑕带来的食盒,不出意外看见这小气鬼只给他剩下了一层颠得稀碎的糕点渣子。

“哼。”

嫌弃地挑了挑眉,弥大圣师又将盖子推回原位,继续窝回了铺着雪白绒毯的摇椅里。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想伤也是这样的。

南郊山中,他不过舍了一滴血,时至今日竟一直不曾好全,不仅手臂发麻而且精神涣散。

弥乐微微闭上眼,将那不适之症抑了回去:“说到可怜,天性无拘之人被强压着锁在一间寺庙里头十几年,才是真的可怜。王爷爱子情深,生怕儿子不在眼皮底下便有人迫害于他,这一点我很能理解。”

可惜这天地囚笼中本就限制颇多,但凡活在世上,哪一口呼吸不都是风雨兼程?

立在檐下,确实可避一时风雨,但若有一日洪水滔天,他又如何在漩涡当中生出自渡之能呢。

池婉婉收好姬有瑕刚才胡乱摆开的笔墨纸砚,一转身,见自家公子盖着绒毯、安安静静窝在躺椅里睡着了。

贴心的侍女默默退下。

洒金似的阳光如同多了一层的暖被,弥乐裹在双倍温暖中,不消片刻便热出一身薄汗。

他听见动静,睁眼便看见了池双鱼。

冷面如霜的小姑娘蹑手蹑脚进了书房,手里拽着一件拖到地上的松绿色薄氅,正试图往他身上再裹一层。

弥乐:“……”

他委婉拒绝对方的热情,直接返回卧房休息。

——

拿着清泷圣师的亲笔信,姬有瑕深觉自己干得漂亮,一路上见谁都笑,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朵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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