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晚上十点的时候,维亚依旧站在射击场里,已经没有了射击的耐心,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将手上的枪来回在眼前转来转去。

明明目标就在眼前,怎么就是射不中呢。维亚忿愤的叹了口气,一手将枪甩到地上,抬起头看看鸟巢上空黑漆漆的天空。想来已是很晚了,可他却丝毫没有困倦的感觉。

想想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他的作息也并不算规律,不按时吃饭是常态不说,有时还一个晚上都不合眼,常常就这么坐在床头处长窗的边缘上,透过玻璃看着全岛的夜景,感受着月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似是在腾云驾雾。

那时的自己,虽然确实孤独,却也难得自在。

哪像现在。维亚垂下眸,转头看看大门处站着的两名守卫的背影,闭着眼轻轻摇头。沉默片刻后,重新从地上捡起枪,坐立身形将枪口对准靶心,似是妥协一般,扣响最后一枪。

然而就是这心中仿佛只是随意的一枪,飞出的子弹却牢牢撞在中心的那个圆圈中,留下了一个久违的记号,维亚惊愣地站起身,猛地晃晃脑袋,冲上前看看靶心的位置,确实是多了一个小小的洞口。维亚伸手触摸着那个洞口。

想不到之前一心追求胜利的自己,却还赢不过方才随意懈怠的自己。也许,正如曾经在一家农舍里作客时,伯伯们对他说的那样。有时候,不去刻意追求地去做一件事,反而能得到不一样的收获。

维亚想着,垂下头看看靶子周围洒满的子弹,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可是,若是没有刻意的目的,又怎么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早在他开始记事的时候起,比起父亲,他更依赖自己的哥哥。曾经,不管他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时,维恩都会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那时在他的眼中,哥哥就是他的神,维恩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着。然而,哥哥会教他所有事情,却不会让他参与任何事情。每当自己问他时,他就会说。“那是我在保护你。”

但经历了这四年没有哥哥在身边的日子,他越发感觉身边的一切并非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尤其是有一段时间,府中的人对他的态度突然非常恭敬,甚至将平日里“小少爷”的前缀都去掉了,直接叫他“少爷”。而且那段日子,是父亲陪在他身边最久的日子,但是一举一动却是在说明一件事情,让他顿感惊奇。

“小亚。”记忆里是在一天晚上,他正和父亲坐在圆桌前吃饭时,维西吩咐侍从给维亚倒上一杯酒,让他尝尝味道。维亚看着那杯红红的东西,以为是葡萄汁,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但当酒一下肚,瞬即感觉胸口像着了火一样,又辣又腥。

“很难喝吗?”见儿子一脸像吃了苦药的表情,维西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抬手让侍从给他送上两杯清水,看着他咕溜一声倒进嘴里,摇摇头道。“可这是基本功啊。”

“你得学着适应才行。”

维亚好不容易从那股怪味中回过神,听父亲这莫名其妙的话语,不解地对上父亲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眸,好奇地问道。“是什么的基本功?”

“身为继承人的基本功啊。”维西盯着儿子轻轻点点头,眼中闪烁着一道冷意。维亚不解地睁大了眼睛,猛地放下手中的高脚杯,提高了声音。

“不是已经有哥哥了吗?”

“可这不代表不会是你。”

听到维亚这般抗拒的语气,维西微笑的唇角微微收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掌拍在桌面发出一声巨响,厉声道。“别忘了你也是我儿子。”

“未雨绸缪。若是你哥他回不来。”父亲的语气越来越狠,眼里的温柔已然再也看不见,却像是在审判一般,嘴中的话语更是绝情。

“那就必须由你替上。”

“所以,您是不打算让哥哥回来了吗?”

维亚惊愕着,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毫无所谓的神色。

“之前您不让我与哥哥通话,是因为怕会遭来公爵的猜忌。我以为您是想让哥哥能更加安全。”

“却原来,您是准备放弃他了吗?”

维西抬起头,听着维亚一字一句带着心痛的质问,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佯装着双手抱在头顶上。“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逼不得已?”维亚握紧拳头,强忍着在父亲脸上狠狠打上一拳的冲动,不断地抽搐着身子。

“您何时为我们想过?”

“在您眼中,我们不过是用来继承的工具而已。”

回想三年前,每次对维恩有什么不满时,父亲都会当着他的面训斥他,将哥哥贬得一文不值。

“就连哥哥稍微有一点自己的主见,都会被您忌惮。”

“小亚。”知道儿子一贯任性的脾气,维西忍下心中的不满,咬着牙无奈地朝他摇摇头。“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对于贵族来说,有两个继承人就相当于是有了选择,而一旦有了选择,就一定会有牺牲。”维西解释道,缓缓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

“可对于我来说,你们两个都是我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若维恩无法回来。”

当父亲在他面前蹲下时,维亚的眼中已是湿润一片,直直地瞪着他。维西将手搭在儿子的肩上,轻声道。

“就只能要求你了。”

“我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维亚眼中含泪,一把甩手将父亲推开,哭叫道。

“您凭什么就确定他回不来了!?”

“我要和哥哥通话,我要见他!”

在维亚的一片哭闹声中,维西见他转身就要往放着电话的茶几上跑去,皱着眉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高高提了起来。看着他奋力挣扎的样子,眼神微微一冷。

“我只是说未雨绸缪。”

见儿子不依不饶的模样,维西抬起另一只手擒住他的胳膊,似是警告似是劝诫地用力一捏。“没说是现在。”

“只是给你一个提醒。”维亚被父亲捏得感觉肩膀一阵发麻,听他冷冷道。

“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接着,不知怎么的,他就突然晕了过去。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了。

而那天过后,父亲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当他向他问起时,只说,不过是他在做梦罢了。

真当他是傻子吗?站在莱特宫的射击场里,维亚蹲下身子拾起脚下的一颗颗子弹,重新收入弹夹中,碧青的眼眸隐隐透出一阵火光。

什么身份,什么责任。这些统统都是别人说了算的。

既然刻意追求得不到结果,那就让他先做妥协。总有一天,也许也可以。

殊途同归。

第二天清晨,当卡洛伊斯刚刚从莱特宫的房间里走出来时,两名侍从匆匆上前,向他汇报昨日的情况。

昨晚临走之前,因见夜昂状态不对,卡洛伊斯专门吩咐侍从守在门前看着他。得知他一晚未眠,与维恩通话了很长一段时间,想来那边确实是发生了什么。

同时,另一个侍从汇报说维亚是在昨日十一点左右返回房间的,草草吃了晚饭便上床休息了,情绪较为之前仿佛更好些。

看来他是从中领悟了什么。卡洛伊斯闻言微微点点头,让两人退下后,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便直接赶往夜昂的房间。刚到房门口,就见他倚靠在皮椅上正阖眸养神,银灰的长发落在颈间,轻薄的唇紧抿着,似乎连睡觉都在思考些什么。

“小昂。”听见卡洛伊斯的脚步声从门前响起,夜昂双眸微微一睁,眼底透着凉意,看着他渐渐走上前来。见他转醒,卡洛伊斯这才出声叫他道。

“你睡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不回卧室去睡?”在他冷漠的注视下,卡洛伊斯坐到沙发里,转头看向里间的卧房,床上的被褥叠得是整整齐齐,想必昨晚他就在桌前一直坐着。夜昂坐起身,抬起手按按额间,眼神带有一丝倦意,冷声道。“没必要。”

“你知道我每天都睡不了一个好觉。”

自母亲离开的那日起,他总会在睡梦里被记忆中的画面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从一开始,夜利发现他有这一情况时,还会专门派卡洛伊斯哄他入睡,可这反而更激发了他的思母之情。后来便也渐渐养成失眠这一习惯了。

“何必要做戏呢?”

“你就是说什么都不听。”见夜昂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卡洛伊斯只觉得他过于叛逆,无奈的摇摇头,举起手朝门口的方向用力拍了拍。十几个侍女闻声走进来,手上端着洗漱的用具和几道点心。卡洛伊斯转头对上夜昂微微沉下来的眼眸,抬手对他笑笑道。

“但也犯不着委屈自己啊。”

“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呢?”

在夜昂阴冷的目光中,卡洛伊斯让侍女们将他整理一番,自己转身出了门。几名侍女怯怯地走上前来,替少主洗漱更衣。待洗漱完毕后,将红色的披风扣在他肩上的扣章上,替他佩上家族的徽章。夜昂站在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自从那日在卡洛伊斯口中得知自己曾与王位擦肩而过后,他的心中就似有一团熊熊烈火。要说之前的仇恨只能是冰冷绝情的噩梦,现在摆在他眼前的便是使命与荣辱。尤其是在仇人落出破绽之时,只愿将其毁于一旦。

何况是现在。

夜昂将手微微抬起,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回想起昨夜的谈话,缓缓收紧手掌。

几个小时前,当他与维恩开始在电话中交心时,渐渐地互相询问起对方这一天的作为。他告诉自己,军队里有个新来的叫蒂斯的男孩,与一个叫塔文的男生互为好友。巧合的是,他也刚从斯温侯爵那得知了一个相似的名字。

“塔文,塔图?”

当听见夜昂对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正有些犯困的维恩瞬即有了兴趣,在电话里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有些像啊。”

“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又似带有几分玩味。夜昂沉下脸,静静地听他自顾自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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