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年开春,日本江户,一间旗本武士宅邸里,一个健康的女婴呱呱坠地。其卧床的老父亲经由老母亲的嘴得知以后,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亦喜亦忧地说道:“好啊、太好了!可是,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这位老父亲的大名叫浪速一敏(Rousoku kazutoshi),通称早次郎,浪速家第七代家主,是江户的道中奉行,日常主要负责管理“继飞脚”和民间的“飞脚”——就是负责管理官方邮政和其他公司的快递小哥的人。
浪速家的祖宗本来是大阪附近的富商家的幺儿,二十岁时他抓住机会成为了德川幕府的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母衣众。一开始他因为跑的够快所以被当做是“飞脚”在使唤,不过之后在德川秀忠初阵负伤后,为了掩护少主撤退,他一人殿后斗退武士七人,所以在德川秀忠的引荐下立刻被德川家康赐名“浪速义敏”(Rousoku yoshitoshi)并划入旗本,从此一跃成为武士,开幕时拿到了500石的厚禄。
二代将军德川秀忠会做人,于情于理浪速家应当在他上台后获得不小的报答,秀忠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上台以后加封了浪速义敏1000石家禄,同时任命他为勘定奉行下与力。在当时看来,浪速义敏确实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以后没准还能混个更大的领导——勘定奉行当当,芝麻开花节节高。
然而,创成易、守成难。可惜又可叹的是,浪速义敏本来是商人出身,人还奇怪地倔直,之后自然受到了同僚的排挤。熬了几年后,在三代将军家光的好意之下,浪速义敏单独迁职成道中奉行——直接拿个主管全国物流和人口流动的虚职。这之后,他的工作就变成了半个画押机器,其它自有专门来供职的大目付和勘定奉行同僚来处理。
如果浪速家的故事停在这里,可能也就是平民武士浪速义敏一人泯然众人的小故事,但是浪速义敏此人不甘寂寞,颇有太阁公遗风,在疯狂补习武士常识的同时,他硬生生地把进出江户的四条关所大道的宿场驿站全部安排了下来,使得各大名参觐交代事宜更加畅通无阻。为了褒奖浪速义敏,幕府特意将对民间的物流运输、宿场审核的职务单独交予他,同时申授于该官职朝廷的从五位下大监物位阶,家禄更是提升到了1500石,世代罔替。最终,浪速家虽然再无晋升阶级的可能,可亦算是拿上了铁饭碗。
——以上,都是真实的浪速家家史,可原本的历史里,德川家哪儿有名叫“浪速”的旗本武士呢?……
因为这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江户时代。
说回到现在的浪速家。之所以浪速一敏感叹全是女孩,是因为接下来的二十年,浪速家又不得不为了保住家名而奔波起来。
浪速家三代单传,到了第五代,举家上下只有一个女孩,也就是老爹浪速一敏的祖母浪速世敏子。世敏子老太太是个处处惊人的奇女子——身高一米七,记忆力超群,性格豪横,遐迩之人敬称她为“侍御前”。按时情、法度等等缘由来讲,武士家名是不可由女子来继承的,浪速家的出路,要么找个过门女婿,要么收个亲戚小孩当养子,可是世敏子打小便富有家主气派,知道了自己因为是女性所以不能当家主后,气愤不过,干脆穿起了男童的打扮,每天站在正厅门口支使下人,日常生活中更是屡屡僭越,还口称当不成家主就去当浪人。其父第二代家主实在是不堪其扰,最后仿佛像是被逼出了失心疯一般,同样心一横,向幕府报备了此事。可彼时彼刻,庆安浪人之乱刚过去,可能是幕府的大佬们忙着集中处理没人拴着的社会闲散人员,见不得社会上再多出来一个刺儿头,竟然跟着允准了,就连元服都是阿部忠秋亲自主持的。
世敏子老太太因此开创了个先例,那就是如果某旗本武士本代后嗣内没有男嗣只有女嗣,那么允许嫡女继承家业,但是限制有二:其一,该女家主不可收留养子,也不可立私生子,更不可让女嗣染指家业,只允许其自身与其唯一的合法丈夫生下的嫡子作为后嗣继承家业,否则幕府自会将本家认定为家名断绝;其二,一旦某家有过一个女主,那就不可再有第二个——这还是那个原本在历史上推行“男尊女卑”的保科正之在此时空里病重卧床的缘故,不然的话,浪速家的故事在第三代便画上句号,也不可能留下即将续写的传奇故事。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当代家主发出了前面那个慨叹:对于上头来说,如今地主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家里少一个吃大饷的长工岂不美哉?
浪速一敏在床上哎呦哎呦地翻了个身,默想半天,又自言自语道:
“不行,这次绝对不可以再放养孩子了……”
刚说完,他又后悔道:
“可是这样子强迫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早次郎,你又在嘀嘀咕咕什么呢?醒了就赶紧起来帮忙烧水啊!”
“是!我这就来——”
浪速一敏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而后“啊呀!”地扯着喉咙痛呼起来——大监物大人前几天去巡查货场的时候不慎被货品砸了后背,今天背上就出现了一大块淤青,一动就疼。
世敏子老太太磨着她那早早掉光了牙的嘴巴,拄着金刚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白眉高耸,如同怒目明王再世——就是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她一声吼,整个品川宿都要抖三抖。
家主老爹苦哈哈地爬了起来,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只是点头哈腰地向老祖宗谢罪。老当家的一边拿金刚杖敲打他的小腿肚子一边骂道:“你才十八岁,又没折了断了的,这么娇气还配当将军的旗本?你不就是挨了一下砸么,又没破皮没伤骨,连孩子也不用生,只需要在这房里等着阿泉,等的时候还睡着了,你有什么可叫唤的?啊?!”
“是是,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可是奶奶,我其实是二十八了,早就当上旗本了……”
浪速一敏心里满是酸楚——人家都是隔代亲,怎么到了他们家,子代凶,隔代还要凶啊?家里有这么凶的老祖宗,他爹到了退休年龄立刻收拾铺盖离开江户养老去了,说什么也不敢再回江户。浪速一敏直想大喊——世间岂有此理?
老当家的听完孙儿的话,立刻使劲打了一棒孙儿的屁股。老太太确实老糊涂了,但是关于别人是不是在说自己不好这件事,心里一直门儿清。
“闭嘴!你个臭小子,我难道不知道吗?赶紧给我滚!”
“是是是……”
苦哈哈地烧上水以后,老当家的还在孙儿背后絮絮叨叨着有的没的。浪速一敏心想着老太太糊涂得彻底不分是非好歹了,他才醒过来不到一刻钟还满脑子都是甜蜜的苦恼,而且还受着伤,怎么立刻就能亲自烧好水?所以老太太絮叨他只当耳旁风。
等老当家的磨叽完慢悠悠地走开以后,浪速一敏突然想起来一件天大的事情,下一秒便自己站起来追了出去,把老当家的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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