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

亥时将过,怀风悄悄回到府邸,在西苑外转了一圈,悄悄翻过红墙……

她下脚的地方昏暗,“啪嗒——”一声踩在木板上,自己吓了好大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碰着木板了,只见这侧墙沿下堆满了经过打磨的各种木条、木板,大小不一的齿轮、滑轮,黑心、白心可锻铸铁和锻钢……旁边的空地上还有一台两人腰粗的石器研磨圆转台,和一台主人亲手做的鼓风设备。

这里好些跟着他们奔波了十几日,还有一些是苏携在京师一点点搜罗来的……

对面厢房的大对开雕花隔窗斜着开了一个角,里面的烛火还亮着。有一条石子路通往院子深处,路的另一侧有一桩据说百年的老榕树,树下放着一张刺桐人熟悉的圆石桌、石凳,冰凉的桌上有三盏花灯——怀风知道那是给自己、苏携和苏回的……

不消片刻,她身后传来苏老的声音——

“去哪儿也不说一声!”

怀风转身,向前几步,扶着苏老回到那把竹编的躺椅里。她握住的手肘比原先小了半圈,老爹瘦了很多,原来不是错觉——

“孩儿知错,一回来就让阿奴去回话了。”

苏老半阖上眼睛,还道:“看看你喜欢哪个——临安的元宵要比家里热闹吧?”

“人多自然热闹,不过花灯比不上家里的,更比不上老爹亲自做的!”

苏老笑笑,又听怀风抱怨道:“你做的还是花灯吗!我都舍不得放了……”

元宵对重视香火宗族的刺桐人来说,意义非凡。他每年都会给孩子们做花灯,再一起将它们送入夜空,祈求合家安康。随着他们离家千里,白发人送黑发人,每年要做的花灯也越来越少……

“爹——老爹!”怀风摇了摇躺椅,道:“咱们把三哥的灯笼送上天吧!”

怀风点燃底盘上的松脂,扶着竹篾做成的方架,喊道:“老爹,快准备许愿!”

“好……”

“我放手啦!!!”

许愿灯只稍在她手中停留一会儿,便缓缓缓缓地升上郊外的夜空——一老一少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在子时这刻,为他们最爱的人祈愿。

摇啊摇,

惜啊惜,

一冥大一寸;

婴仔婴仔惜,

一冥大一尺。

摇囝日落山,

报囝金金看。

囝是我心肝,

惊汝受风寒。

元宵官假七日,七日后,正月二十三,便是怀风入读国学堂的日子。

第二日,暮云便上城内的布行给怀风再挑两块布料,裁制衣裳。日上三竿,怀风才在床头抓起一件衣裳匆匆和七喜出了府邸。

苏家府邸离昭庆寺不远,需得趟过西湖的一条小河流,右走五百余步,有一颗百年杨柳树,前边便是钱塘门了。这也是他们离京师最近的路。

入京师,顺着路,不远处是一座桥,名曰纪家桥,下了桥便是国子监和学堂,怀风心想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瞧一瞧!

刚入钱塘门不久,地上一摊贩围着好些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怀风本不想凑这个热闹,瞥了眼就想经过。

这一眼,却看到一个熟人——沈复,一个身披白麻的女子正拉着他的衣袖不让走,她长相平平无奇,皮肤糙黄,低眉顺眼却不掩倔强的性情。

这女子身旁躺着一人,用脏兮兮的草席盖着上半身,地上搁置着一块长木板,大写着“卖身葬父”!怀风心头一惊,再去看那女子的面容,想来不过十三四的年纪!

少女低头啜泣着,哀求道:“公子别走,小女子愿意到公子府上做牛做马伺候公子!”

他的侍从见惯不惯,早弯腰在两人中间掰扯半天,一边拉开对方攥得死紧的手,一边没好气地劝道:“不是给了你办丧事的钱吗?不需要你伺候,你拿了钱赶紧下葬吧!”

“这都有味了……”

好不容易扯开,少女埋伏着,却哭得更大声了。

他登时手足无措,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心虚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道:“你别哭啊……我也没说什么……”

“求求公子,阿奴没有父母兄长可以依靠……”

“我爹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周围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讨论着,人们走了,又有新的看客来问怎么回事,然后看戏似的,听好事者添油加醋的讲解。

沈复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却生疏,他道:“府邸不缺仆人,这些钱办完丧事,找个落脚地住下来吧。”

“求公子给阿奴指一条出路!”

这个名叫阿奴的少女眼底隐隐流露出毅然决然的神色,他的语气仍别无二致,道:“自助者,天助之;自弃者,天弃之。”

怀风在旁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那个——”

那个侍从先认出了她,道:“是你!!”

“哈哈,正是在下!”她干笑两声,想到自己也曾受过沈复的恩惠,抱拳示意,道:

“你叫郝一吧……”

见他不接茬,便道:“沈兄,其实我缺个婢女——这个叫??”

“小的阿奴!”

七喜把她扯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疯啦!”

“暮云姐不是说要给我找个婢女吗?我要是入学了,谁给我这个什么梳妆打扮?”

“你吗?!”

七喜哑口无言,只听她又道:

“你看,她需要个地方吃饭睡觉,我也需要个婢女对吧!”

怀风说罢,两手一拍,总结道:“两全其美!”

她乐呵呵地转身,道:“沈兄,不妨让阿奴跟了我吧!”

有人冷不丁道:“装什么阔爷!赎身的银两呢?这卖身葬父的钱还是我们少爷出的,你在这里装大方!”

说完,又怕自家少爷不高兴,撇头小声吐槽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怀风可是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气得差点没把牙磨碎!一把扯下七喜和自己身上的盘缠,给到他手里。

沈复并未推脱,看阿奴给怀风磕了三个响头后,和逐渐散开的人流一同离去。

怀风一人来到布坊,随人领至里间,暮云正在里头一边品茗,一边看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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