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涂丕斌说了真话,丰彰德一阵轻松,心里顿时就有了谱,便故意问怎么做才好。涂丕斌毕竟是行伍,做事说话直来直去,便说:“给钱呐,还能怎么的?不过,我也只能通到我们团长,至于警察局那边会不会拎着这事不放,那就不好说了”

丰彰德和图营长正说着,乡长领着丰佳栋也急匆匆进来了。乡长见丰彰德在,尴尬的看了看涂营长。涂丕斌知道他的意思,手一挥说:

“丰老板是我老哥哥,你有屁就放,有话直接倒出来!”

原来,丰佳栋将事情告诉了铭义小姨夫,铭义姨夫便急得跳起来,一阵风跑到乡公所,也不怕暴露亲戚关系了,立逼着乡长给县长老表打电话。吴县长果然是重情义的人,就立即找来警察局长问话,说“年轻人离家出走,这不是常有的事嘛,怎么就是参加新四军共产党了呢?”。现在的警察局长就是之前的民团团总,他早听说红石矶是个油水足的地方,既然抓住小辫子找到卖人头的由头,自然不会放过。可是县长开口为他们开脱,他又不能明的对着干,虽然抓了那几个人的小尾巴,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啊。哼哈了会儿,局长也只得当着县长的面给乡长打电话说:

“放了吧放了吧。先放,以后有证据再捉不迟嘛”

乡长把县长和局长的意思一说,涂营长就更没话可讲了,只是还碍着他的团长,便让一家出一百块大洋交上去作保,说:

“我带着钱找团长说情,话也好出口些。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吉人天相,一场泼天大祸终于用两百块大洋消弭了。只是,事情过了几天,涂营长和乡长又去找了另外那几家,硬逼着每家交五十块大洋作了保。

眨眼就到了一九四六年的农历七月。七月流火,店里客人就更少。这天丰铭义正坐在店里和人闲喳白,忽听丈母娘在东边房里扯着喉咙叫:

“铭义,铭义,快,快请于奶奶!”

于奶奶是接生婆,红石矶三十多岁以下的人大多是经过她手的。不过,年轻人喊她“yu奶奶”,却并不知道她到底姓什么,也许是于奶奶、余奶奶、俞奶奶、瑜奶奶,或打鱼、卖鱼、会烧鱼的鱼奶奶也说不定,反正音不错,大家明白、老人家明白。丰铭义一听要找于奶奶,就知道是翠儿“动摊了”,要生,便赶紧应了声,拔脚就冲出了门。

生产比想象的要顺利。翠儿虽是头胎,但因她喜动,痛了不多时也就顺下了孩子。一开始翠儿痛得大喊大叫时,丰铭义想进去陪着,却被于奶奶笑着赶了出来,说:

“女人出劲生伢,你出劲只会放屁。走走走,滚你娘的到外边去吧,别挡着我”

等到孩子哇的一声出来,于奶奶又在房里大喊:“小砍头的,不要躲在门口听了,进来进来,进来看看你的种。和你出世的时候一个吊样子”

红石矶语言习惯,“砍头的”却是个中性词,一般都是女人称呼男孩子。生气的时候是骂人,高兴的时候则是一种嬉笑和亲昵,真实涵义全看说话人当时的心境以及与对方的关系如何了。不仅如此,还有女人竟称自己丈夫为老砍头的,称自己儿子们为大砍头的、小砍头的。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不过惯常来看,笑着叫别人的孩子“小砍头的”基本是亲昵嬉笑,瘟着脸叫就是咒骂了。

丰铭义被于奶奶骂一声小砍头的,就知道翠儿生下的一定是儿子了,否则于奶奶也不会以这样的口吻。他推开门一脚插进去,顾不得问一声翠儿,更顾不上说声谢谢,便从于奶奶手里接过浑身滑溜溜的婴儿就想亲,却被林寡妇拍了一下后背,嗔道:

“有你这样当老子的吗?孩子还没洗呢,以后有你抱烦的时候”

结婚生子都是人生大事,何况头胎就是个承继香火的白胖儿子。丰铭义的意思是要大请“三朝”,可是丈母娘不同意,说:“三朝请什么客呀,把接生婆请来坐坐就行了。要请也是满月酒,摆个一桌两桌也就差不多。你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谁稀罕。依我看呀,你还是没吃过大苦受过大罪哟。你有儿子高兴,俺比你还高兴呢。可是...借你十四婶的话来说,你也是狗头上顶不了四两茶,捡根雪茄蒂子就想当烧包。江里跑的没你一块船板,复生洲上没你一根芦柴,你拿什么和别人比?若是没这小店接点屋檐水垫锅,没有俺帮你看着算计着,一家人单靠九分地早就饿成瘪臭虫了,还想打肿脸充胖子?!”

“我只想...只想多结人缘,不好么?”

丰铭义说着便看了眼翠儿,希望她能帮个腔,哪知她却故意把脸别过去,他也就不再吭声了。

不能办三朝,丰铭义觉得很是憋屈郁闷,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好在每天可以对着儿子,看他的小脸,听他的哭声,那些郁闷烦恼也就不是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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