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的速度不快也不慢,一天四五个时辰下来,整好能抄个三四卷,约莫是六千字左右。

酬劳则是千字十五文,如今世道维艰,粟米也得六十文一斗,合约五文钱一斤。

这样的待遇,已经是相当丰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但陈宣一点也不觉得庆幸。

纵使能填饱肚子又如何?

身体的情况并未好转,他只不过接了副烂摊子而已,那病根儿潜藏已久,只将他一口气吊着,让人难以痛快。

也唯有每日抄书之时,心神沉浸在那些瑰丽玄奇的故事中,方才不觉煎熬。

“他这病,打娘胎里带来,先天经脉根基受损,受不得寒热,补则盈亏,放则虚靡。”

“唯那传说中的宝药可医,或有通天彻地之士,为其重塑神胎,或可逆天改命。”

昔年漓州名医的那番话,让陈宣爹娘彻底断了根治病症的念想,这一拖便是十余载。

“他”也早就不奢望有什么奇迹降临了。

能捱一天算一天罢。

……

毫尖与白纸“耳鬓厮磨”,诞出一行行墨色,寂静中,桐油终是燃尽,灯芯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屋子骤然陷入昏暗,陈宣却依旧端正坐着。

他借助顶上琉璃透出的微光,将最后几段摘抄完毕后,方才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臂膀。

距离天黑还早得很,只是藏书的院子朝向不好,所以每次只要油灯一灭,陈宣便不抄书了。

他收拾好东西,将墨迹已干的纸张摞作一处,准备将“样稿”送到隔壁。

负责核验的,是侯府一位姓章的老先生。

到了地界,对方草草看罢,捻着胡须面露欣慰之色。

“府上众多经生,当属你做事最好,不仅节省纸墨,还写得一手好字儿,昨儿老太君读那《周易参同契经》,曾夸赞“游云惊龙”之姿,特地批下赏赐。”

“你且拿了这条子,可到吴管事处,领精米半斗。”

陈宣“受宠若惊”,连忙称谢。

然而他前脚刚走,章先生背后的屏风处,便有道身影款款迈出。

其人生得五官俊秀,体态颀长,长发以玉冠铁簪而束,顾盼间自有风流,只眉宇中暗含惋惜之色,

“小……侯爷!”

章先生起身行礼,面色恭敬。

那人瓮声瓮气的道:

“祖母修斋醮科仪入了迷,说此人有大气运加身,福缘深厚。”

“我却见他命火飘摇,如风中残烛,又有劫数加身,只怕活不过今明两日。”

“这万里河山,芸芸众生,大抵不过如此,只待被劫业收去灵根,化作熔炼道果之薪柴。”

“往后但见有甚么字写得好的,也别大惊小怪送去祠堂,扰了祖母清修。”

章先生欲言又止,最后只低头称是。

目送那“小侯爷”远去之后,他方才翻开那誊抄好的《源水经》,细细审阅起来。

及至最末处,为原作所书的两行评诗,被那身着素袍,眼神向来坚毅,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写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江流天地见山色,吾欲擎苍会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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