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郑承恩跟丢了魂一样回到府里,也不去见秋官儿,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呆呆地望着帐顶。方才胸中那股子快要炸开来的喜悦悲伤震惊交织的情绪,此刻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脑中也清明了很多。
虞晚莱他是不能动的,他不能像秋官儿那样再立一座楼起来,把他当做个金丝雀一样藏着,他也藏不住,那毕竟是官宦之子。
可是,就让他那样如空谷幽兰一样生长于山谷之中无人问津吗?
万一呢,万一他见了自己也欢喜呢?万一他,他记得自己呢?
不,不可能的。若他记得自己,那便是荒诞无稽之谈,退一万步来讲,万一他记得自己,肯定会恨自己的吧。
一时间心绪上来,他不自觉地爬起来,急急出了门,几步就走到了惜秋楼——只有秋官儿定是懂他的。
他上得楼来,秋官儿正在画一幅北雁南飞图。任他一个人坐在榻上,竟是半个眼风也不给他。
良久,秋官儿要收笔了,正抬着印往上印一个“秋”字,太子总算按耐不住,凑上前道:“可是画好了?”
秋官儿被他这么一挤,盖上去的印往前滑了两寸,那章便不成样子了。
他索性把那寿山石的小章往旁边一扔,一脸无奈地望着太子:好好的一幅北雁南飞图,被他这么一搅和,算是毁完了。
太子一见这阵仗,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闯祸了,立刻往前一步指着那画道:“你瞧这雁,也忒肥壮了些!哪有避冬的大雁还如此之肥硕的,早就累得瘦了。”
秋官儿抄起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太子干笑了两声,脸皮一厚,光棍道:“是我错了,我等你半日了你连看都不看我,我这不是着急了嘛。”
说完便不顾秋官儿那挤兑的眼神,直接上前去,动手动脚。
过了半晌,太子倚在榻上,怀里是闭着眼和衣而卧的秋官儿。他轻轻拈了一缕秋官儿的头发,思忖良久方才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可有负过什么人?”
秋官儿早就发现他今日的不对劲了,方才上楼时就满脸的心事,他只装作不知,等他自己开口。这半天他才开口,竟是比以前沉得住气了些。
“怎么没有,如今我这样,没有考功名,没有成家,没有为家中传宗接代——哪样不是倒反天罡,哪样不是负了父母亲……”原本他声音还有些懒懒的,说到后面半句,声音竟是低沉了下去。
太子忽而想扇自己嘴巴,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总不好当做没问过。他心里有愧,亏心得厉害,只得低低对着秋官儿的耳朵说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秋官儿闭着眼笑了笑,很是落寞的样子。
太子咬咬牙接着问道:“若,若许多年前你负了一人,那人因你而死。十几年后,你,你又看到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那时,你当如何?”
死一样的寂静。秋官儿并未回答,也没有问他缘由,过了半晌,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从太子怀中挣出来,走到那画前。
太子一脸的不解,但也见他去看那幅画,也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
“殿下,你看这幅北雁南飞图,那大雁年年春季回来,秋季又去,虽然辛苦,但总归是它们自己的选择,是世间万物要遵循的根本,是天道。” 他手指摩挲着已经干透的墨迹,指尖点在那大雁的翅膀上——若他也是一只大雁就好了。
“大雁忠贞,为历朝诗画大家所喜爱,但总不能因为喜爱大雁,而将它囚于笼中,叫它日日困在眼前吧。”
“若我负了人,那人因我而死,便再见他,我也不能再上前半步了。”他抬头望着远处南飞的大雁,怅然若失地道:“这世间种种美好,他总该去会一会,去走一走,而不是再一次被我困住,我能给他的,只有自由二字。”
语气轻缓惆怅,却听得太子耳中隆隆作响。
是啊,自己已经害了他一辈子,还要再害他一辈子吗?
譬如一朵花,一棵树,一朵云,一只鸟,喜欢他,最好就是给他自由,让花在旷野里盛开,让树在山间随风起舞,让云没有禁锢的徜徉,让鸟儿自由自在的飞。
是他想多了,只不去打扰,便是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了。
太子颓然地下了楼,全然不知自己身上已经被秋官儿下了那追魂香。
那香味提取自水樨的花蕊,每到初夏时节,彤江上游便会在那雪水融化、与其他汇集而来的小溪交融之处,于浅水之中生长出一种极嫩的三叶植物,名唤水樨,那花呈紫色,闻起来没有任何味道,但是只有一种细腰筑叶蜂,无论这花离蜂巢有多远,它们都能及早赶到,在水樨短短一个时辰的花期内,采得花蕊深处的花蜜。
那种蜜即便是与其他花蜜掺在一起,也是一两樨蜜半两金。
追魂香一旦沾上,人根本闻不到,只有那细腰筑叶蜂,不远百里,也会追随而去。
不能再等了,再等,太子就真的成气候了。这段时间,眼看着他行事越来越有底气,对着贵妃倒是恭敬,但那恭敬,是有东西托底的——不是说六皇子郑成坤更有天子风仪吗?他曾说:他倒要看看,谁才是真命天子。
太子没说出口的是:至于其他几个可有可无的皇子,等他登基了,再慢慢处理不迟。
袁无错差人揍了周翼玠以后,心里的不安倒是慢慢放下了许多。他思来想去,最终确定以虞绍铨的为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周家的,毕竟那孙子名声在外——但却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万一那孙子去人家姑娘面前孔雀开屏呢?
这么一想,那股子心火便又蹿了上来。
一时无以为解,便从那架子上抽了一柄剑,开始在院子里练起剑来。他周身气势一起,剑花一挽,剑锋与空气撞击发出簌簌之声,他身法极快,脚步如星月流转,剑招如同行云流水,直舞得院中落叶随着他的身形而舞动,好像一群黄色的蝴蝶围着他不停飞舞。
末了,他浑身是汗地收剑,畅快地啸了一声:“袁小岩!备水!小爷要沐浴!“
(电脑被家里的五岁小霸王把电脑的轴摁断,送去修了,这几天更新全靠爪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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