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老邬给林杉打电话,这是老邬遁逃后第二次给林杉打电话。林杉正在看书,见老邬电话号码没接。

不接电话的缘由,与人走茶凉无关,是林杉半点也不想再与这人交集。这个不祥之人,自己连同更多创业元老们,被他坑得挺惨!

要命的是,面对大家,他至今没有愧疚感。张嘴即是:“我是被坑得最惨的那人,我已一无所有。”但他从不说他转移的房产,收受的那些“好处”。

老邬第一次打电话,是途昂车被阮总开走后,林杉奉老钟之命去派出所报案,并微信告知老邬。事关自己权益,老邬总算回了电话,这是老邬的惯性。电话中,他对老钟让林杉报案很不满,发了几句牢骚。

林杉扯个引子礼貌地挂断电话。看过他太多的本色出演,不想与他再费话。

早晨九点左右,老邬又给林杉打来电话,林杉把电话接起来。是老邬熟悉的声音,低沉,沙哑,有气无力,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丧亲之痛。

老邬说:“我把办公室、宿舍、食堂的钥匙都锁在了宿舍内,余老师那把宿舍的钥匙在火车上不慎丢失。宿舍内还有点行李,办公室左边的橱柜都是公司文件,右边的橱柜是我的书。你方便时走物流把我的行李和书籍寄回来。此事我已与钟总沟通过,他也同意。你上午问问他,我等你个信。”

林杉说:“好的,邬总,我上午问问钟总,看他怎么安排?”挂了电话。

自老邬卸任后,连声音都有了明显变化,嗓音中原有的那种亮度没了,那种飞流直下的气势没了。似乎他人已回内地,魂魄还在XJ孤零零地飘荡,始终无处安放。

老钟开完办公会,喊林杉过去,就老邬寄行李的事情,问林杉是不是知情。林杉说接到了邬总电话,意思是可将宿舍和办公室腾出来,将其私人物品寄给他。

老钟拿出手机,给林杉读老邬发给他的短信:“钟哥好,你弟妹本来心脏就不好,又因连日遭受惊吓,匆忙返程未及辞行,请兄见谅,我俩现已回到DZ市。同是天涯沦落人,兄勇担华晨重任,祝兄事业平顺步步高升。弟邬良智。”

老钟接着对林杉说,你看,我给邬总的回信是:“邬弟好:闻悉弟及弟妹双双安全返家,就放心了。连日来的惦念与不安一扫而空。祝弟好好休养,事关华晨的债权纠纷,你可随时打我电话,我们携手同行,共同面对。”

林杉一笑。暗想,这俩人挺逗:一个是索要私人物品,暗示与华晨撇清关系。一个是假嘘寒问暖,将华晨的前世与老邬拴得牢牢地。

林杉问:“钟总,咱公司那些担保贷款的事,邬总再也不回来处理了吗?”

老钟说:“走担保贷款手续,邬总不到XJ来,就派财务人员去DZ找他。”

林杉说:“钟总,我有个请求,给邬总寄行李的事,别安排我。谁做这件事,都会挨骂。现在就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林杉之所以如此给老邬卖命,是因为他给了你好处,你的放在华晨的借款拿出来了’。”

林杉接着说:“这些年我对邬总忠心耿耿,鞍前马后追随左右。我对他好,其实是为了让他对企业好,对这帮弟兄们(创业元老)好。以我给他做的那些事,挡的那些事,就是这件事我不做,也蛮对得起他。因为我从未因为一己之私找过他。我也放在企业里很多钱,至今一分钱都没拿出来。让邬总说,他也说不出单独为我做了哪件事,让我得了什么好处。”

“能理解,权变一下,过后让别人帮着寄回去。”老钟说完这事,开上宝来车去了伊棉。

林杉回到办公室后,关河到综合办小坐,这是他探亲后返厂的第二天。

关河笑嘻嘻地问:“老邬又给你打电话了吗?”

林杉说,“昨晚打电话我没理他。今早又打电话,把行李寄给他,并说已告知老钟。让我问明老钟如何处置,给他回信。是不是又找你了?”

“是!这是老邬的习惯,同一件事交给俩人甚至仨人去办,对谁都信不过,他以为这些人不通气.....,最终是事没办成。”

“老钟刚找过我。我已亮明态度:寄行李的事别安排我,这会遭人唾骂。我就是不给他干这件事,也蛮对得起他!”

“我也不干这事。也不主动打电话,若他再催问,我就说因为“还款协议”的事,大家情绪非常大,谁动行李就骂谁。”

林杉说:“与老邬,我高估了人性。他早已抱定要走的决心,所行之事皆是找退路。而我们还在对他抱有幻想。指望着他在债权上有所作为,毕竟他是始作俑者。不幸,自始至终看错了人。你与荆明,觉醒的最早!”

关河问:“老邬此前对你是否流露过要走的意思?”

“没有!从来没有。因为我总在鼓励他:咱们这些人没有退路,只有把这个企业经营好,才能解决我们的债权问题。”

“发觉老邬有‘跑路’的想法,最早应是伊棉接手后,有职无权,再干即是坐等债权人蜂拥而至。”

“我们这些人,善良,老实,恰被老邬加以利用。梦醒时分,又不愿面对现实。”林杉接着说。“其实从他四五月份频繁离厂‘躲事’,从他转移资产办假离婚,从他招引亲戚到县法院立案和解,从他操作以设备抵押个人债权,从他不惜作奸犯科也要解封个人房产,从他自污其名也要先把自己的网贷还清,这桩桩件件,遁逃之心已昭然若揭,按说我应该......。”

“你不知老邬心有多黑,亲戚朋友的借款放在企业,他还要中间骑驴利息上渔利:一半利息打给亲戚朋友,一半利息打到自己账户,真是机关算尽,令人不齿!”

浅蓝的天际飘着云朵,褶皱堆垒,若开松后的棉包。这是一个纺织人最大惬意的想象,连舒畅的呼吸都是纤维状。把棉花变成纱线,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林杉怀揣梦想,十八岁步入“经天纬地”世界,从青少年干到中年,再从内地干到边疆,薪酬从几百到几千再到过万,在天意弄人的“提携”下,至今“两袖清风”恍如昨日,与昔日不同之处,是又多背了一身债务。

路还得向前走,不能停下来。还得面对现实,放下悲情,重拾希望和信念。

林杉走进车间。厕所内,几个维族青年在玩手机,见林杉进来,赶紧溜走。林杉没说话。

生产现场可用“脏乱差”形容,轻细的飞花在机台架上挂着,落在高速旋转的纱锭上,就是断头和疵点。

从棉花变成合格的纱线,要经过清梳、预并、精梳、并条、细纱、络筒六道工序,只有“人、机、料、法、环”五大生产要素全部满足生产工艺标准,才能生产出合格的纱线。“千人纱万人布”的本意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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