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历万载,物境变迁,忽聚忽散,时掩时现。倏忽间雀跃莺歌鲜花绽,俄尔又木朽石乱飞草黄。千年时下,无尽往事任尘封。云掩浮生,新旧天地大不同。泥潭深陷,世歹时难举步艰。捷足先登,放身青山俯云天。看惯兴衰往复,方知枯荣本常。参透伊始乃终,得见梦幻虚空。有无之机非眼量,因循之道勿口讲。亭外稚风嫩雨,君行且住,一曲清歌煮酒请品尝。
话说,缘到时至事来,在一古荒老野处,后人偶遇一摩崖碑,风蚀日久,字迹模糊,上隐约书云:
提笔形单羞描燕,思卿忆往愧见鸳。自信真情流芳远,敢把心事付文篇。孤鸿在人间,振翼问青天:诗书已成卷,情乡几重山?
此人见壁上书若有所指,意有欲表,故遍寻周围,探见一深岩石洞,小曲大造,状若幽府,其中品物甚杂,不为此人所屑,只从中得一残书,望若浮光,名曰《纸落蝶》。此书开篇曰:
水皱天境灭,纸枯落蝶飞。人间无笔墨,孰可解心扉?
书取尘世流而不干、古今言而不尽之物事以叙,观字如闻其声,阅文似通其腹。只可惜,经年久远,此书前后不全,首尾不顾,页枯字槁,缺章断句,难承于时人目下矣。此书遂被弃于高阁,从此饱覆浮尘。
几世后,《纸落蝶》已是七零八落,散破不堪。后人中却有一不思使力谋生者,唤作李志,好吃懒做,枉读诗书,多年考举不中,为族邻笑。
一日,李志熬夜读书,酣睡过午,被其母以柴敲床唤醒,催道:“城中姨奶回乡访亲,正在祠堂分发礼物,还不快去沾光讨喜?晚则无矣!”李志翻身不起,不耐烦道:“不稀罕,不去!”其母叹气道:“家中余米无多,得些物件,也好宽缓两日,去吧!”李志坐起,问道:“母亲怎么不自去?”其母为难道:“亲戚都有回礼相送,咱们家贫,哪有一物拿得出手?空手去拿人东西,母亲做不来,你年小,不似母亲面皮薄,去吧!”李志素知母亲内心好强,一生总想争个志气,把家境过好,不被人看低,但父亲没本事,自己又不务正业,让母亲拼不出个结果,每每无奈。李志遂叹声气,跳下床来,低着头往祠堂走去。
族中亲戚都聚在祠堂围着姨奶讨领礼物。礼物多为针织衣物、钗簪环饰、蜜饯果脯,早有分类,视人分发。李志心中忐忑,面有惭色,混在亲友中叫了两声姨奶,也去伸手。姨奶接了许多孝敬之物,早注意到没有李志家东西,心中有气,眼中蔑起,故意装做没听见李志喊声,偏不把自己分发的礼物往李志手里塞。李志落到最后,看看左右皆有所领,连比自己来得晚的都有所得,已知其意,自觉无趣,只得羞愧收手,慢慢退出祠堂来。身后姨奶没好声地道:“哎呦,那不是李志吗?怎么还空手来空手走啊?这地上掉了一些个,你不捡拾捡拾?”李志脸上发烧,赶紧低头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在左右族人笑语声中,匆匆而回。
李母路见李志空手而回,问了情由,不免泪目道:“虽说今日委屈了你,但母亲心里更加难受!不怪你姨奶看不起咱们,都是咱们家穷不受待见!依母亲主意,你书又读不出个结果,何不随你父亲下地劳作,也是个出路!……”李志摇头止住道:“我是读书人,只做文章事,请母亲见谅!”说完仰面轻叹一声,又略安慰母亲几句,便回家闭门自锁不出。
李志抑郁满怀,心道:“可叹自己喜文恶劳,却惜学不有成,不能以为立身之计,未免受人鄙弃!然何为学有成者?昔有大才如艸公者,文通古今,才不世出,亦上贬于朝堂,下流于民野,殊不同乎?人生在世,与其颠簸于浮沉之道,屈就于脸色之间,何如埋头书桌案前,享文熏墨陶之乐?呵呵,乏身陋室,何以得之?唉!……”
是夜,李志有感于事,不能入睡,便翻阅闲书,在墙角旧阁上得见祖上所传之书《纸落蝶》。李志怜惜道:“汝蒙灰束于高阁,犹如我今弃于族人,可谓同病相怜,窘境相近也!”遂吹灰扫尘,取下残书堆于桌上,点灯夜读,以通胸意。谁知李志今日读书,心不在焉,漫不经意,不觉间伏书酣睡起来。
李志梦沉,恍惚中被人牵手引至一山水盘旋所在。李志正待发问,却被那人只一推,便踉跄几步跌入一雾升云落之处。李志扶石站稳,茫然四顾,却是近物不清,远景不详。李志正焦急寻个前途后路,忽闻歌道:“
最是人间,神仙堪羡。却道笑罢哭完,难随人愿。今来到我观瞻,先人之后后人前,又是别面。
泪滴书卷,颤笔微言。终知千秋幻变,情字遮天!若不忍悼旧往,一任丘冢没荒烟,谁可知怜?”
歌落雾散之时,便有哭声。李志循声蹑步,转过林角,见花溪风亭之外,有一坟冢。冢前一人,临琴祷祭,悲音入天,哀声浸地,凄凄泣泣,好不让人怜楚。
林静气冷,声音不杂,李志侧耳听得,原来是祭奠些眷美香消之事,说什么:悲风啼花骨,倩谁做是哭;诸如那:片语难从寄,思泪自流离;还有句:天地若可改,还我旧人来!等语,及近,便听他道:“初识红花正插头,一笑已惊眸。今摘白花祭冢丘,无可止泪流。一朝一暮忆难收,悲夫语噎喉。……”
此人听见身后有人,便正襟拭泪,颤语凄言如是道:“莫笑我般疯,万千在此中。多少湮消事,悲之难再重!”说罢,此人倾身舞手而又哭!
李志心想:“好一个疯子!”但自知身处异境,乃收住轻心,恭身上前作揖施礼道:“梦境偶来,虚空幸见,不知兄长悲切如此,所为何苦?”
那人道:“仙家门开,正为君来,值此一缘,当听我言。”
李志心想:“若非蹊跷,怎至于此?既然无脱,且做附和!”便道:“小弟愚钝,请开茅塞!”
那人乃道:“此乃书冢,荒没久矣!”
李志讶道:“人有冢,书亦有乎?”
“哈哈……呵呵……”那人竟疯傻般大笑起来,先是道:“人为何?书为何?何又为何?将人独与他别分开,凡俗间最大之缪也!”
李志不服道:“人生七情六欲,书复何生?人有悲欢离合,书复何有?人知羞荣美丑,书复何知?人受贫富甘苦,书复何受?凡此种种,别无尽矣,焉可相提并论,捧为一谈?”
那人又笑,乃道:“肉眼之别,非心境之明也!以眼观物,无所同;以心观物,无所别!别同为一家,如阴阳之变化。当视人之真、书之本,寻真追本,得之精要为是!此书不语,却言记真切。飞光流长,不讳改一字。有不使过往湮灭之功,有再引旧人垂泪之劳,可谓铭思长忆,胜人一筹。故人有冢,书亦可有冢也!”
李志点头道:“弟自读书,枉为虚浮所累,倒真是未曾细领书中之要妙了!只叹,这冢中之书,能引兄恸哭,必然不俗,葬其于冢中,而使世人不得见,惜哉!”
那人见李志开窍,甚慰,继续道:“确如是!其书传记许多世间湮灭事迹,余情萦绕其间,深恨徘徊于内,不读失魂,读之失态,今日祭拜,感其零落破败,不传于世,以致前情埋没,由是而哭!”
李志恍然道:“原来如此!”
那人见其略通,哈哈大笑道:“若贤弟迷途不惑,闻言知意,则称禀才赋学,或堪托付!”说着站起,转身还礼道:“鄙某斋半雪,略备薄茶,恭请贤弟上前一叙!”李志心想:“半雪,雪下一半,必有所憾,或有不尽之事相求!”便道:“小弟李志,即入陌生之地,别无去处,只好叨扰了!”李志上前,被半雪让到亭中就座,桌几上一壶两碗,水滚茶香。
二人浅饮仙茗后,李志问道:“我乃凡胎,虽不解仙缘,却知事出有因。今昏然至此,当有蹊跷,还请兄长开门见山,一扫余惑!”
半雪点头道:“实不相瞒,我乃今日贤弟案上古书《纸落蝶》中一缕书魂,长眠凡间,今日偶醒,因无肉身,只能暂在此幽境一隅栖身。因与你有这一段缘分,故求托招引仙子,引你前来,奉茶相叙,以作不情之请,还请恕冒昧之罪!”
李志心中讶然不已,乃道:“既是这般缘分,倒也无妨,只是不知何事?我一凡夫俗子、落魄书生……”李志无奈摇头道:“自顾尚且不暇,非是推脱不助,恐无余力……”突然声响,原来是李志饥肠辘辘,腹内擂鼓,羞的李志不免赤面尬笑。
半雪一愣,拍手道:“看我,都忘了你尚未用饭!你且看!”半雪右手向外一招,食指一点,桌上凭空现出丰盛饭菜。
李志闻见饭菜香气更加肚饿,咽了咽口水道:“请兄长将所请之事说出,看我李志有没有品尝这些美味的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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