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呢?”蒋理赶紧打电话问徒儿。得知他直接去公寓休息了,才又静下心来,给冰美人又去一信:待我把傻妞们全部送走,我陪他回家做解释。

待蒋理陪着肖踌进家门,却见冰美人与狰狞妈也在这坐着呢。一翻感谢师傅费心费力的客套话后,胖妈气恼地对师傅说:“我说的吧?看中肖俊的,肯定看不上他了。”

蒋理立即用余光关注着女儿的表情,使劲摆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分不清好坏,是那些女孩笨蛋!找男人,找伴侣,应该找什么样的,我已经给她们解释得如此清晰、明了、形象化了,可惜她们就是听不懂。”再趁机洗脑,“你看我家的晴儿就聪明,随他怎么追,就是不要他。”说着,向胖妈眨眨眼。胖妈立即连声说对。

狰狞妈翻眼看讲理爸:“因为你的能力不如肖俊。”

胖妈赶紧说:“是我家的那个笨蛋不会配合表现,害得师傅白累了好几天。”又逮着笨儿怒问,“这么一大群,天南海北的都有了,竟然没有一个适合你的,怎么办?”

偏偏冰美人又笑着接话:“他就要中间的!”把所有人吓得一愣。

背诵每一段蚌埠历史,都是在他极不情愿的心态下揪着心背的。因为他明白:与人相处,始于颜值,恋于才华,久于素质。自己的颜值普通,只有多动嘴皮子给自己略微加分,让人家愿意继续了解他的为人——这是师傅的好意。但在那揪心的感觉下,他实在无心恋爱。窗外,又隐约传来了机车的鸣笛声。肖踌看向远方,喃喃回复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Oh my god!这是晏殊的《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后一句就是“不如怜取眼前人”!蒋理赶在炸弹出舱前,一把给徒儿拉去阳台,趁着列车越来越近的隆隆声,问他:“我可怜她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好。换你可怜她,就会好吗?如果这辈子治不好了,你又怎么办?”列车声音太大,偷听者干着急听不见。

“酒杯深,光影促,名利无心较逐。”肖踌低声道了一句顾夐的《渔歌子·晓风清》。

蒋理摆摆手:“这句台词,更适合我回家用。好,以我为例。选老婆的时候不挑选实用的,现在过得舒服吗?”

肖踌平静地答道:“您达成了与申叔叔近距离相处的意愿。”

晕!蒋理撇撇嘴巴,歪头问他:“结果是快乐多,还是烦恼多?”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就看您主要想要什么。”

蒋理皱起了眉头:“但我已经后悔了呀?”

肖踌依然是平静对待:“放心,我不后悔。”

蒋理苦口婆心地再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我那是注定的缘分,所以一锤定音,连第二个锤头都没捞着看一眼。你这明显就是有缘无分的版本呀!”

肖踌勉强一笑:“师傅,您背错了。原诗是‘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来自清朝黄增的《集杭州俗语诗全文》。”大货车过去了,偷听者却又听见一串听不懂的古诗,恨地直跺脚。

为师者眨巴眨巴眼睛。向来最听话的孩子,竟然越来越会顶嘴了,而且竟让自己这般无语!

就在这时,“我那头笨哥呢?”肖俊一头扎了进来,看见肖踌就气恼地指着滔滔不绝:“谈一群子竟然都没有确切回答,大爷大娘肯定都受不了了,快神经了!你想想,万物异性相吸。你倒好,见到女人不知主动套近乎,代表什么?你是男人吗你?大爷也是奔六的人了,受得了自己的独子不像个男人吗?还有我大娘,生个儿子就盼孙子,头发都盼白了,你还是这没出息的样,肯定也快被你气神经了。你对得起父母吗?”冰美人在旁用鄙视的眼神瞅着他。胖妈始终没吱声。

“你有确切结果了?”蒋理反问他一句,再对胖妈说:“如今的孩子,都是看电视剧长大的。如今的电视剧,都会扯到爱情。所以她们从小就有自己喜欢的类型,根深蒂固了。肖踌再优秀,她们迷恋的还是自己认定的类型,配不成对当然也正常。就像今天你只想吃咸菜,糖糕再好吃你也不想买呀!”

狰狞妈竟然也在旁使劲一跺脚:“就是!许多孩子只接受有趣的,不接受有用的。非要等到最后没办法生活了,才知道哪头更重要!”蒋理又看怪物似地看看她。

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么多废话呀!肖俊急了:“怎么可能?候选人都成群了,没有一个中标的?再主动单独问一问,说不定当着别人的面,有不好意思说的呢!”拿余光看一下冰美人,却见冰美人仍是那眼神。

比胖妈还急呢,肯定有鬼!但又一时想不出怎么回事。蒋理瞥他一眼:“你打电话问呗!”肖俊舍不得他的电话费,故作不耐烦地回答道:“都从我这甩过去的,我不方便问。你全家有钱,多打一个电话又怕啥呢?”

蒋理撇撇嘴,拿手机随便点了一个女生名字,接通后问:“其他人都不在旁了,单独问你,说个实话,愿意选肖踌哥当丈夫吗?”

是肖俊挺喜欢的那一位。女生笑答:“如果你是同龄人,我会选择你。”

啊?!在一片惊讶的眼神中,狰狞妈气急败坏地跑上前来,指着蒋理怒斥冰美人:“我说的吧?他哪是帮别人的,只要跑出去就是他自己找女人的。你要是从小就知道帮我看管他,现在会这样吗?”

“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又不是同龄人。”肖俊在旁抖了抖衣服。

“有你啥事?”狰狞妈扭过头来,满眼的凶光。

肖俊愣了一下,随即笑容灿烂地上前来:“当然有我的事喽!”一边竖个食指放嘴巴上,对蒋理和冰美人“嘘”,一边亲切地搂着狰狞妈进北面小屋,小声嘀咕着:“没听那女孩说吗?人家要的是同龄人。也就是说,这几个女孩不是你的攻击目标。你现在发威,他们不说其他了,你就不知道真正的敌人了。不如,现在让他们尽情讨论我哥和这几个女孩的事情,彰显你女皇的大度。等你们回家了,你再好好发威逼问,使劲摔使劲打使劲骂,尽显你女皇的气质与风范!”喜得狰狞妈频频点头,还将肖俊抱怀里搂一搂。

在大伙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又换成狰狞妈搂着肖俊走回客厅,满面笑容地对大家说:“继续,给那笨小子找女友。”

短暂的面面相觑后,蒋理又背过身去联系了几个女生,得到的回答也都是“可以继续当朋友,但不来电”那个意思。无奈,只得散场。临别时,肖俊又特意向狰狞妈挤了一下眼睛,提醒一句:“阿姨越看越有气质!”配一个加油的动作。蒋理好想上去扇他一个耳光,但又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接着,申家又热闹了,又因为满盆往外溢的换洗衣服由谁洗。冰美人又气得只想在外赚钱,肖俊又跟在屁股后面反复劝:“你奶有全家看着呢,你还在这受这个冤枉气干嘛呢?走吧,让他们哪天保证不吵架了,我们再回来。”

“我爸说了,肯定又是你在背后捣的鬼!”冰美人提起这事更上火。

肖俊一皱眉:“我在背后捣什么了,他又怎么知道的?喔,别人一捣鬼,他们就干架了?那我不捣,还有别人捣呢,包括你家的老太太。他们该吵的不还吵吗?”

冰美人暂停手里的一切事情,闭上眼睛努力调节着呼吸。她确实又想走了,甚至想临走时逮着家里所有东西使劲各踹一脚,但心里又总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心,一丝丝的牵挂,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还牵挂个啥……她还是没走。

冰美人那句吓愣众人的玩笑话,不停在胖妈耳边萦绕。“你奶临终没给你留其他遗言,就这么一件事情——必须去派班室!”这一次,胖妈彻底发怒了。

夜里,肖踌又偷偷落泪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如果去新岗位了,我不能很快地学习新知识、完成新工作,怎么办?忍不住,他给师傅发了一信。

师傅竟然也没睡觉呢,很快给他回信:“放心吧!在我段,哪行都有师傅教,只怕自己不想好。像你这样自觉上进的孩子,走哪都会越来越好的。何况,以后内燃机车肯定都要被淘汰的,换岗重学都是迟早的事。许多人突然一窝蜂地去学做同一件事,师傅们突然带一窝徒弟,那才叫麻烦呢。不如你提早学会了,到时候给师傅们省点心,还能搭把手。”

听师傅的这话,在理。但想起万一请教了别人却总也记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讨人厌,还是害怕。不禁又想起了昕儿,想她何时才能好起来。但很快又想到:那样的自己,会不会更让昕儿不屑一顾?

心情反复矛盾之中,师傅又及时发来一句安慰:“这年代的28岁,仍在最具活力的青壮年时期,更具发展机遇和潜力。不怕的,加油!”

8月1日,京津城际铁路正式开通运营。

纪录片《虾街十年》荣获2008年“中国十大纪录片奖”和“最佳编导奖”。

蚌埠双墩一号春秋墓发掘中呈现出新的文化现象和建筑遗存,获评2008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2009年,龙子湖被国家旅游局授予4A级旅游景区。

10月,在“保安全、创佳绩,迎建国60周年”立功竞赛活动中,肖踌被评为先进个人。

23日至25日,“双墩遗址刻画符号暨古代文明起源国际学术研讨会”在BB市举行。

紧接着,一片平房变成瓦砾,一片乌烟瘴气……

派班室里有师傅退休了,肖踌改职成机调员了。先跟着四班制的师傅们学习做计划——根据乘务员上次的退勤时间,安排他们下次的出乘车次。将各机班配好了出乘时间点和机车,及时传达给叫班室。

所以,他给叫班室打电话时,可以在其他人的声音里偶尔听见昕儿的存在。

随着重温功课的力度不断加大、重新修改文章的次数不断增多,昕儿每天犯病的次数更多了。姐姐们不放心昕儿一人去打扫卫生,干脆给她也换成了四班。无论白班夜班,坐屋里有大家看着,犯病了就逮她去休息,清醒了自己再过来。这样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不知是老天安排的,还是人为故意的,肖踌与她对班。所以,每次听见叫班室电话响,她尽量不吱声,有意避开肖踌的耳朵。但总有人喊她的时候,她必须回答。更有她又犯病的时候,姐姐们又会发出惊讶或气喘吁吁的声音。

这一会儿,准备下班了,他又来了。又是那个期待的眼神,那个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在这呢,干啥?”蒋理抢在大家开口前问话。

他看昕儿呢。如今的昕儿,肚皮上刚养出可以捏起的一点肉肉,犯两次病就连皮也捏不起来了。因为每一次犯病,都会让刚养的一点脂肪迅速变成滂沱汗水。每一天,一次又一次……她的肤色更显暗沉了,疙瘩也更多了,再配上皮包骨头的身材,在胖妈眼里肯定就是病态。肖踌抿了抿嘴:“下班路过,我就是来看师傅在不在的。”

大家都在看着他笑,等着看昕儿的反应。

昕儿本来就烦着呢。刚才回翻看2008年的《团刊》,想借鉴一下还有哪些可写的新闻类型,竟在无意之中看见这么一条消息:

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全段广大团员青年积极响应全国铁道团委号召,发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精神,积极以交纳“特殊团费”的形式为灾区贡献一份力量,短短几天时间,段团委就收到“特殊团费”12570元。

自己捐了多少?捐后写文章了吗?可是无论她怎样回想,就是想不起这么一件事情了。这又不是死记硬背的书本知识,怎么可能会记不住呢?不可能呀!心情正烦着呢,听见肖踌的声音,脑海里立即又浮现出那一次又一次,胖妈喝令他赶紧回家的急切表情。越来越讨厌他的到来,但仍然要给他留面子!昕儿使劲忍着,忍着。偏偏又有一位乘务员在窗外对着蒋理起哄:“人家家的事情,你管这么多干嘛?以后不要来了!”大家一起笑。

昕儿啪地一声合上团刊,又想拿笔画画的,但时间来不及了,只得起身去更衣。

姐姐们好心给她换四班来,她不甚感激。但她真得不想与肖踌对班,很想与他反着来,就是肖踌上白班的时候她下夜班,也就不用再躲着电话闭嘴了。虽然也隐隐怀疑有人故意这样安排,但在别人的关爱下,她不喜欢挑三拣四,对亲友们更是习惯了逆来顺受,心里再不满意也不好意思作抗议。就这么着,她又想起了画画。上学前的爱好之一,而且始终就是那个水平。但如今就是感觉又挺有趣的,心烦时全心全意地设计一幅,可以散心。结束后,自己看着还很有成就感。

“他说来找我的,你们是聋子好打岔吗?”蒋理起身,在一片笑声中搂过徒儿,“知道不?去年12月,我们的沱湖螃蟹成功获批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称号。今年2月份,怀远石榴也成功获批这称号了。”聊着其他话题给他带了出去。这个时间点,常白班的同志们都已回家了,段里少了许多来往关注的双眼。蒋理给他带到段办楼北面的小亭子里吹吹风。

在小亭子里坐下。亭子看守着一潭死水,草木环绕。一年年,不知这塘内已被迫积攒了多少场甘露的滋润和大雨的洗礼,但它就是保持着这个水面高度,不肯改变。水的颜色越来越深了,越来越绿。如今已经看不见塘里的其他情况,无法得知水里是否还有游动的生物……蒋理深吸一口气,忍着心痛问道:“你现在看她,还顺眼吗?她越来越不是曾经的她了。‘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勤勉,岁月不待人。’青春更是等不起的,换一个心上人吧。”

肖踌知道,师傅给他带出来,就是再次劝他放手的。两滴泪,还是随着陶渊明的警句忍不住涌了上来。“不,这只是病态的她。都病成这样了,还是安安静静地做她喜爱的事情,并不闹人,这点还是比许多女孩省心的。等她病治好了,就会恢复原样的。”肖踌擦了一下眼睛,“何况,她病情发展到这一步,说不定与我的一次次冒失出现有关呢,我需要负责。”

“医生都不确定她到底因为什么病的呢,你往自个身上揽啥的呀?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蒋理心一急,竟然骂了这么一句,赶紧再思考应该换个什么台词。

不料,那小子低头躲开师傅的眼睛,含着再次上涌的眼泪怯怯地回答道:“找老婆,不能躲懒,一定要逮着适合自己的类型使劲去追。努力,才会有自己想要的收获。”

他……竟敢用我的名言来顶我!蒋理瞬间来了火气,把刚想出的台词再次添料并挨个换成问句:“啥样的是适合自己的老婆?那一定是有助于你俩口子心平气和过日子的类型。世上总有治不好的病,万一她就是治不好了,你再努力有用吗?改行学医去?何况她现在不愿意去看病了,你在这当一辈子和尚、念一辈子经?”

这些,他都想过。但是……“换哪一个,都怕没有她好。”肖踌仍然不敢抬头。他害怕师傅生气,也害怕师傅看见他的泪水而伤心。

“走出机务段,女神千千万!你拿出拼命学习和工作的精神,换一个试试呀?”蒋理浑身颤抖着。却又听他沙着嗓子回答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这是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是啊,小时候再难,可以在好好学习的奋进路上幻想着美好未来,走向自己喜爱的世界。但成家后,许多事情需要与人携手共进的时候,结果不再是自己努力就可确定的。一时太多的感同身受,太多的无奈,让蒋理只觉心痛但不知再说些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骂出一句,干脆一把将徒儿拉在怀里哭起来。是的,女孩多着呢。但啥类型男生都有女生关注,就是没人愿意关注长相一般又性格老实的。所以,他心里更需要曾经的昕儿。但在遍地都是小公主的世界里,又不知到何时何地才能遇到第二个这类女生。是自己,有意无意地陪着老天爷拉了这根红线。是自己,好心办坏事,害苦了这单纯的孩子!

肖踌被师傅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加上自己的心痛,索性也放开拘谨哭了起来。

涕泪快要满衣裳了,而且随时还会有路过的人。蒋理一边掏口袋找擦涕泪之物,一边继续劝道:“她的状况已经越来越差了,你必须拿出大车出乘的能力——关注前方,看清现实。”

肖踌赶紧把自己准备用的抽纸递上:“我看见了如今医疗技术的迅速发展,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你——”蒋理颤抖着那早已下垂的双眼皮,好想再大声问一遍“等到哪一天”,但又怕继续自找气受,只得一把接过那张抽纸,一边擤鼻涕一边努力静心思考。擦干净了,再次严肃告之:“我们必须先想出点子,劝她去看病。但你只能给她当作同事,当作朋友,就是不能当成未来的老婆。因为人家从来没认同你是男友,你不得肆意破坏人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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