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亡分为三种,一是肉体消亡,二是灵魂破灭,三是秘源枯竭。丧失秘源者或可维持前两种存在,但终究只是行尸走肉,他们的社会存在已经被消灭,常人甚至无法忆起死者生前的一切信息。某种意义上,这比前两种死亡更为残忍……”
——《原初宝典:卷一》
等到大部队在庄园里扎好了帐篷,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大伙围在火边喝酒扯淡,几个工人猝不及防地呕了出来,爱伦不幸目睹了这气味刺鼻的一幕,他正想搞点啤酒喝。
先是一个小伙伸着手去够他的师傅,他腮帮子鼓囊囊的。老师傅以为他有话要说,于是把脸凑过去,学徒几乎水枪般将呕吐物喷射出去,师傅脸上挂着黏液,满脸惊愕。但是紧随其后,这可怜的老人家也吐了,量不如年轻人,只是更加粘稠。
其他几个工人以为他们是酒量差,刚想取笑。却一个个都脸色突变,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他们聚在灌木丛旁,吐出来吃坏肚子时的排泄物般的流质,三叶草沾上了这些绝望的液体,粪便的气味充斥空气。
“奶奶的,怎么一股屎味。”中校捏着鼻子走过来,面色凝重地看着遍地褐色的黏液,有些还泛着泡沫。
“不知道,他们突然就这样了。”
“谁能告诉我他们吐的是胃酸还是屎。”
工人们被紧急转移到临时搭建的病房,说是病房,其实只是一座独立的帐篷与几张干净的床垫。就连床垫也很快不再干净,病人们还是吐个不停。
以利亚·阿什是队伍的随行医生,他很早就到了,只是面对前所未见的情况也一筹莫展,他摘下鸟嘴面具,面色犹豫。
“或许是痢疾。”
隔离带外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工头大声说他知道原因。
“他们被诅咒了!他们都进入过通往地下室的门,我看着他们敲掉了锁,但是里面太黑,只进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在病房混乱的中心,没有人注意到老师傅呕吐的内容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食糜,变成暗绿色的胃酸,十分钟后,他只能吐出清亮的粘液。突然间,他紧紧握着床沿,腹部急剧收缩,像是在酝酿。然后,他的口腔中喷溅出一串粘稠的血浆夹杂着黑色的凝胶状固体,把他自己身上变得血糊糊的。
人群不由自主地退却,伴随着惊讶和恶心的感叹。鸟嘴医生义无反顾地上前,清理掉血渍和呕吐物。在咖啡渣样的残留物中愕然发现一样不该出现的东西,自从攻读医学学位以来,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恐怖的景象。
“耶稣啊,他把心脏吐出来了!”
这句话就像往人群中丢了一颗毒气弹,有些人控制不住地反胃起来。两个工匠当即就要找中校辞职,“这是上帝的惩罚!惩罚我们亵渎了这片无主的土地。”其中一人大声说道。
中校几乎无法控制住这些淳朴的工人,虽然他经历过更为血腥的场面,但是远远没有这么离奇,难以解释。他只能命令大部分人离开此地,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我能救他们。”
这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并不洪亮,但能听出来下了坚定的决心。爱伦看向他,果不其然是先前他们救下的那个学者。塞巴斯蒂安·韦恩苍白的额头令他此时看起来很疲惫,或者说他永远都看起来很疲惫。中校对韦恩尊敬有加,中校一直很看得起这些知识分子,又或许是念及与卡文迪许家族之间深厚的恩情,学者韦恩是最后一个卡文迪许后裔的密友。
“你要怎么做?”
“他们吸了毒气,毒素已经进入血液。我知道这种毒,给我准备蓖麻油和鸦片酊。”韦恩动作迅速,用布裹住口鼻就走进了病房。
以利亚医生起初不太信任这个文弱书生,但是见他手脚麻利得不像个生手,也不由得。
“鼠尾草,薄荷。”韦恩正在捣研粉末,“还有最重要的,去给我宰一头牛,把胆囊取出来,要完好的。”
鸟嘴医生帮助韦恩调制解药,面对这条莫名其妙的指令,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尽管去做,我要完整的胆囊。”
宰杀的过程几经周折,但总归是把血淋淋的牛胆递到了韦恩手上,他用手术刀剥开温热的血肉,目不转睛地盯着胆囊中心的切口,直到一块深黄的硬块显露一角,韦恩长长呼出一口气。
鸟嘴医生的目光颇具玩味,他曾经从阿拉伯人口中听说过这东西的存在,作为具有神奇功效的药物,来源于欧洲以外的一个神秘世界。
他们谨慎敲下一小块黄金般的固体,研磨成粉,混入事先调制好的药剂。所有还活着的病人服下之后,疼痛的哀嚎渐渐平息,也不再有人呕吐了。等到病人们大多睡着,医生和学者都感到精疲力竭。
“你是个好小子,跟那些只懂得死磕书本的家伙不一样。”
韦恩回以理解的目光,他并不因夸奖显得高兴。眼见药效得到印证,韦恩默默地将剩下的牛黄装进玻璃罐子中,打包带走了。人们把老师傅的遗体抬上担架,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嘴角的血丝诉说着无人知晓原因的残酷。
尸体在庄园内的礼拜堂停留了一天,随后作为第四个牺牲者埋葬在葡萄园中,他的血液成为土壤的养分,被地下深处错综的根须汲取。埋葬途中又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安的插曲,掘墓人的铁锹触到了一样坚固的障碍。当他费劲功夫挖开周围一圈泥土,露出的惨白物体令在场所有人都大为震惊,那是人的骨骼。
不止一副,是众多的残骸,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密度集中埋葬在院子的土地下。
“于是,茁壮的葡萄藤又多了一分邪恶的暗示。”
乐手看起来并不感到意外,他咯咯笑着。
当天晚上爱伦久久无法入眠,他旁观了全部过程,无法理解的疑点太多,愿意透露实情的人太少。最怪异的是,学者韦恩仅仅是卡文迪许伯爵大学好友兼受雇学者。理应从未踏入庄园的半分领地。既如此,对于这个地方,他像其余人一样无知,更不用提那扇不知道锁住多少年的铁门后的毒气。
“他知道一些事情,他来这里有目的。”
爱伦想,手中把玩着那枚清澈的碧玺吊坠。在梦里,他去了非洲,和猩猩搏斗。血战之后爱伦割下这野兽的头皮,却发现那是一副面具,面具之下是死去的达德里昂的面孔,睁着一双冷峻的眼。
如坠冰窖的寒冷令他呼吸困难,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喂,起来。”
爱伦睁开眼,却只见一片黑暗,帐篷里的物件只有阴影中朦胧的轮廓。他还躺在自己那狭窄的床上。爱伦听话地坐起来,他想要安静地,慢慢地从昏昏沉沉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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