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梦。

湿漉漉的,黏糊糊的,有点疼痛。不,不是一点疼痛,是几乎浑身都在痛,但是因为太过平均又过于持续,才让她触感变得麻木。眼前有个人影,模模糊糊的,但总觉得是认识他的,而且很熟悉,非常熟悉。他似乎在生气,但生气之下又藏着更多东西,好复杂,可是现在没有更多心思,能够推理揣测了,疼痛占据了脑袋的认知,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个单一的触感了。

蔸娘心里清楚这是一个梦,但是感触却是真实的,真实得令她脑袋发出强烈的嗡鸣,心脏跳动加快,不得不呼吸急促。就像是做了剧烈的运动之后,终于在疲惫之后停下,但是血液还在奔腾着、快要沸腾起来似的,心跳在耳边不断的,“砰”、“砰”、“砰”。

接着是远处响起熟悉的手机铃声,轻快但是刺耳,折磨着她的耳膜。让她感到有些烦躁和不安,她想要离开,或者关闭声音的来源,至少捂住,让声音不要这么大。

她的心跳又快起来,眼前的东西却变得更加清晰,五感被熟悉地串联在一起,形成一套。

蔸娘睁开眼了,看见了客房的天花板,还有那造型可爱的顶灯,她发着抖喘了几口气,感到背上有点冰凉凉的,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出了点汗,被衣服布料吸收了去,失去了肉体的保温而失去了原来的温度。

声音的来源是蔸娘放在床头柜上面的手机。铃声还在不断持续,对面打过来的联系人似乎不想轻易放弃,一直要坚持到她接听为止。还没彻底清醒,但是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手向声音的源头摸去,冰凉凉的金属块在手里转了半圈,拿到脸前,看见了来电提醒。名字上那一行,写着“奥斯汀”。

蔸娘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奥斯汀那张总玩世不恭的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只是想想,都稍微有点引起了火气。每次遇到他,总是没什么好事。蔸娘想。

她的手指头停顿在接听的绿色按键上方,却迟迟不愿意按下。在发出一声长长的闷哼之后,她手指还在犹豫着,但是来电提醒停下了。她困倦地看着,手机屏幕里跳出来一个未接来电的提醒,划走了之后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闭上了眼睛。

就在下一秒,手机又响了起来,声音让她整个人怔了一下,手一滑,手机从手中脱手,四方方的金属块砸到她的脸上。

蔸娘痛呼一声,捂住鼻子。大概是掉下来的时候恰巧按到了接听,电话里传来奥斯汀的声音,“喂喂?蔸老板?醒了吧,太阳晒屁股了。”

蔸娘还在捂着自己疼痛的鼻梁骨,听到奥斯汀的话之后转头看床头柜的闹钟,电子钟表写着数字七,冒号之后跟着十二。如果平时上学,她已经是出门上学,正在路上的时间了,但是现在正值盛夏,学生都在放暑假,再加上阿戎带偏了她的生物钟,九点能起床,都算是早的。

“蔸老板,不会还在睡吧?”对面的家伙,喋喋不休地继续说话,丝毫不能隔着电话明白蔸娘有点嫌弃他烦人了。

“才七点啊,奥斯汀。”蔸娘的声音含含糊糊,充满了早起的怨气。

“一日之计在于晨,七点,你知道路边小吃摊都是几点开吗蔸老板,五点哦。”奥斯汀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打扰,反而还教育起来蔸娘的时间观念。

“那你去找五点起来的人,别来找我。”蔸娘嘟囔了几句,准备挂掉电话。

“别呀,起来嘛,陪我去个地方。”奥斯汀连忙紧接着说。

“去哪里啊?”

“去看看我和戎哥以前生活的地方。”

林嘉文看着闯进来的人,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会儿,但也只有几秒,他还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继续做了手里的工作,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闯进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估摸二十岁上下,头发剃成短短的圆寸头,戴着一根银色的金属链子在颈部,链子的末端是一个十字架的吊坠,在他的锁骨上,年轻男人的眼睛是眼角微微上扬的,眉头离眼睛很近,眉宇之间的满是攻击性,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涉事的小狼,马上准备补货自己的第一只猎物。

“我要拜山门!”年轻男人大声地说道。

林嘉文再一次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不过依然只是匆匆一眼,还是没有做出回应。

男人的指关节上有一些发红的痕迹,侧脸上也有一点淤青,看上去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和别人打过架了。过了一会儿,几个保安匆匆忙忙敲开门,“不好意思老板,刚刚没拦住他。”那几个安保人员脸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皮肉伤,外表上看都不是很严重。他们正准备再次进来,把那暴力闯入的男人带走,但林嘉文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用不着进来,也不着急把闯入者拉出去。

阿戎就在林嘉文边上坐着,双腿交叠翘成二郎腿,对待那个闯入的年轻男人是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用眼角轻飘飘瞥了一眼,又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文件上。在那一叠不算薄的西班牙语合同里,把存疑和否定的地方圈出来,再附上西班牙语的修改。

看见没人理会,那个年轻男人又一次大声地说了一句:“我要拜山门!”

林嘉文放下手里的笔,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掌托住自己的下巴,看着那个年轻人说:“我的人事部门没有通知我,我们现在还有招聘,你可能跑错地方了。”

“我就是要找林嘉文林老板,我要加入到你手下,做你帮派里的人。”那个年轻人说。

“如果只是参加过几场斗殴,倒卖过几部偷来的二手电子设备,这点小事不会影响到你做正职。”

“我不想做正职,这没意思,我在鸡寮里长大的,从来不会怕死。”

“如果只是想要钱,还有其他职业可以做,没有必要非和我混不可。而且,我说过了,我的人事部门告诉我,我们没有在招人。”

年轻人不满地“哼”出一声:“我知道你之前收的头马,一个小姑娘,给你带来了叛徒的脑袋,当做加入你的见面礼,于是一夜之间就成为你手里的红人。我知道你的规矩,如果我也可以,带着你的仇人的头来见你,就也能做你的头马。”

“我的仇人可是很多的。”林嘉文笑了起来,“你要想好,就算你得手了,你的仇家也会多,多得不止一个,今后时刻都会危险,没有一天好过。如果你失败了,那就是纯粹赌命。我没有让年轻人下生死状的嗜好。”

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而是自顾自又说道:“那如果我给你带来陆老伯的头,你是不是就可以让我加入你,还让我做你的头马!”

林嘉文不做声,只是看着他。而他完全不怯场,大胆又直接,亦和林嘉文对视着。

这就像是一场最原始的对峙,正在巡视自己地盘的狮子遇到了年轻的狼,它们谁都不打算让路,于是只是看着对方。年轻的狼,闯入狮子的领地,用眼睛里蕴藏的尖刺威胁着,想要占据一方,从狮子嘴里分一杯羹。但年长的狮子只是看着眼前的闯入者,好像在看一颗尘埃。

那个年轻男人维持着身上那股戾气和傲气,却转身离开了。出门之前,还回头看了看,对林嘉文问说:“你等着吧,我会给你带来的。”

林嘉文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去,门被保安带上。办公室里终于恢复往常的秩序和平静。

阿戎手中的笔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断断续续的。他全程像是没有看见、没有听见那个年轻人似的,只专心在自己的工作中。

“刚刚那孩子挺像你小时候的。”林嘉文说。

“是吗?”阿戎的脑袋抬了抬,没有肯定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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