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坷抱拳道:“您是苗大人吧,我也听先生提及过您很多次,他说您本可以在县衙做官,可以一路升迁,可您留在双山镇做乡丞快二十年了......”

粗犷汉子打断叶无坷道:“老赵想和谁说这些我管不着,但谁和我说这些我管的着,现在,让路。”

叶无坷道:“苗大人是为同袍,我是为先生。”

他俯身一拜:“请大人指个方向。”

大奎和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也抱拳俯身行礼,笨拙,真诚。

就在这时候,驿丞领着陆吾他们三个快步过来,离着还远,陆吾就已经开口喊:“叶无坷是不是你?”

到近前,陆吾又急切道:“驿丞把那位赵先生的事和我们说了,你没事吧?”

叶无坷道:“我得进山,不能陪陆大哥去澄潭关了。”

陆吾道:“说的什么屁话,你要进山,我还去什么澄潭关,当然是跟你一起进山。”

徐柯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管?二十几年前陛下就说过,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做什么官!”

谢长逊道:“不灭了这伙贼再去澄潭关,这就是心里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

粗犷汉子在听到徐柯说出那句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的时候,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认出陆吾身上穿的是战兵校尉军服,后撤一步后肃立行礼:“见过校尉!”

陆吾看向这汉子,上下打量,见他应有四十几岁年纪,于是问道:“老兵?”

粗犷汉子身子拔的笔直回答道:“双山镇乡丞苗新秀,从冀州开始跟着陛下的兵。”

陆吾三人明显一震,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子。

“老团率!”

三人整齐的行了军礼。

叶无坷此时还并不明白,这一声老团率是什么意思。

“脱军服二十年了。”

苗新秀沉默了一会儿后自嘲的笑了笑,笑容之中还有让人心里生出些痛感来的苦涩。

他说:“我也不配让你们叫一声老团率。”

他绕开几人缓步往前走,灯笼照在地上的光有些颤。

“老团率!”

陆吾转身喊道:“给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打个样!”

苗新秀脚步骤然停住。

陆吾喊道:“大宁的兵没变,立国之前的战兵要干什么,现在的战兵还是一样,刚才徐柯说过一遍了,我再向老团率说一遍......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苗新秀肩膀发颤着转身,他看向这些年轻人,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冲锋陷阵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雪夜孤身杀贼的自己。

他咬紧牙,肃立,行军礼。

然后喊:“那就跟我进山杀贼!”

陆吾三人整齐的将右臂抬起来敲打胸甲,砰,砰砰!

“呼!”

叶无坷看着他们,只觉得心胸之中燃起来一团火,毫无征兆的出现,越烧越烈。

呼!

这一个字,让他觉得血一个劲儿的往头上涌。

这个声音像是打开了他身体里的一道闸门,将他骨血之中的某种力量第一次释放了出来。

这种感觉,哪怕是在渤海国接应陆吾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感觉到了兴奋,激动,也有紧张,甚至还有些害怕。

唯独没有如这一刻从身体深处向外溢出来的血液沸腾,所以叶无坷有些失神。

如果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这句话,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出现。

“我近二十年来,前后一百六十次进山。”

规模很小且简陋的镇衙里,举着油灯的苗新秀照亮了他铺在土炕上的一张张手绘地图。

“刘隶那群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我已经能把范围缩小到这三个地方。”

说到这些的时候,苗新秀嗓音稍稍有些沙哑。

“最开始我心急,到澄潭关请求出兵剿匪,边关多次派兵,可进了山却总是无功而返,前后还折损了十几个战兵兄弟,再后来我才想明白,这其实是我的失职。”

苗新秀道:“鸭山过于险恶,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就算只有几十人守着,便是几千人的队伍也上不去,有些地方就算只一个人守着,大队人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把位置标出来,很用力。

“我本来想着,等我找出刘隶藏身的地方,我就自己进山最后一次,那本来就是我该干的事......”

苗新秀说到这停下来,神情有些恍惚,或许是想到了那个被贼人所杀的同袍李在研,或许是想到了前几日还偷偷跑到他这里来讨酒喝的赵先生。

陆吾道:“老团率,最后一次进山你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这次不是我们来,也会有其他战兵兄弟来。”

苗新秀道:“你们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鸭山有多险,当年几次进山,十几个战兵兄弟都是失足摔下去了,尸首都没能带回来。”

陆吾点了点头后说道:“老团率说险,那肯定是真的险,我爹说,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让活下来的人把信儿送回各自的家。”

他看向叶无坷:“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徐柯起身:“我叫徐柯,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谢长逊起身:“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府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这一刻,不只是叶无坷脸色变了,苗新秀的脸色也变了,只有大奎和二奎还是老样子,因为根本听不懂。

陆吾坦然笑道:“活着的,给家里带个信儿。” 「求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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