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四人先后来到向中行身旁,那四人穿的都是布衣,齐声道:“大师哥。”向中行点点头,挥手道:“把人都疏散了。”那四人应过,开始四散赶人。此刻武夷派弟子纷纷赶到,都是身着灰衣布袍的外门弟子,有的跟着疏散人群,有的将中心诸人围住,身上带有血渍的一并拦下,等候向中行发落,身上有伤的被依次带走医治。
洛天驹环顾四周,见向中行带来的大多都是身着布衣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则一位都不曾看见。向王迁问道:“东明、西兴二位怎么还没赶来?他们明明下山得早啊。”
王迁撇嘴道:“你一路上只顾着加鞭赶马,他们带着人在路上慢吞吞的走着呢,估计还得等一会呢。”看了看向中行道:“要是等向兄平了乱子,他们再来邀功,可就笑话死人了。”
武夷派分为内门与外门,内门弟子大多都是与武林名宿、地方豪强与诸位师父亲自收下的弟子,身着锦衣黄衫,武功由专师指点。外门弟子则大多来自民间的乡野之家,是武夷派为了在“龙虎场”上争夺名声而设。龙虎场是长江以南武林门派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武斗大会,由各自门派弟子出战,落败的门派要向得胜的门派进逢三年贡礼。是向北天想出的法子,既能使各门派勤于练武,又能将各门派的矛盾在比武中化解一些。自龙虎场举办以来,长江一带的武林争斗也因此平息了许多。
为了从民间挖掘武学奇才,武夷派又分设内门与外门,民间那些卖子求财、卖身葬父、买卖人口的走投无路之人,可向武夷派求助,由武夷派出一部分钱财将人买下,作为弟子收入外门。外门弟子的待遇则大大不如内门弟子了,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嘴里吃的是糠稀之食,练功习武也没有专师教导,而是由一位师父统一教导,其中不乏有练的好的,若是在每年一度的宗门会中脱颖而出,或是在龙虎场上夺得大胜,则可以录入内门,免去身上债务,获得与内门弟子一般的待遇。可这样的人毕竟少之又少,大部分人从小都不曾接触武学一道,中途习武,大多都难以成才。武夷派内门弟子对外门弟子的霸凌十分严重,常常呼来唤去,犹如使唤奴仆。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每年都有外门弟子被霸凌致死。内门弟子大多都是千金之躯,名门之后,向来不把这些出身低微的外门弟子当做人看。而武夷派的长老们见外门中常常几年都遇不见一个适合习武的人来,也就抱着广撒网多养鱼的念想,只当是招收仆人与打手,久而久之,连教导外门弟子的师父也不如何上心,每天自己挥舞一遍剑法,留下一句自己好好练,便出门逛楼看曲,使唤徒弟为己所用。
而向中行,就是从这样的外门中成长提拔而出的。
向中行的父亲原本是个农民,见下海经商有油水可捞,便卖了田亩跟人经商,谁知被人坑陷,本金连同欠的钱财一并赔光。追债的人堵上了家门,逼着他签了典妻契,典当了向中行的母亲。又把向中行卖到武夷派做了外门弟子。
向中行那年已经十八岁了,只会耕地割草,哪有半点武学根基?但他心忧父母,听说只要进了内门,或是在龙虎场上有所表现,就能求长老们还清债务。因此发奋努力,从马步蹲起,再到给师父挑柴担水、为内门弟子洗刷衣服夜壶,只求能多学一招半式,他吃遍了能吃的苦,废寝忘食的练剑,可见效仍是甚微。他原是个极为看重面子,内尊极强之人,但为了父母,他一次次的低下头去,对自己的师父谄媚讨好。他师父看在他苦练三年的份上,在龙虎场参报名单上写了他的名字,举荐他去了龙虎场。向中行十分感谢,心中激动万分,这是自己的一次机会,为父亲偿债、救母亲与水火的一次机会。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自己三年的努力连同自尊被打的粉碎。
他甚至没能通过第一轮的试炼,在第一场的较量中被打的鼻青脸肿,流血昏厥。向北天之子向南雄被气的半死,命人不必理会,把他丢在台上死了算了,又令人撤了举荐向中行的师父的职务,革出武夷派。
向中行灰溜溜的回到了武夷派,面对着全派上下的嘲笑与暗讽,内门弟子对他的霸凌更加严重,外门弟子觉得他痴人说梦,根本就没有练武的根子,新来的师父不管他如何献殷勤,都不肯再多教他一招一式:“你被人打成那个样子,说出去丢我的脸面。”没人知道他曾在无数个夜里梦到自己的父母,想到父母所受的苦难,独自抹泪。
向中行更加奋发的练剑,一次又一次向师父祈求,一次一次向内门弟子低头,只求他们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再多教自己一招剑法。
然而不光是龙虎场,每年一度的宗门会上,向中行的表现也是差强人意。宗门会上会从外门选出五位武功最杰出的弟子加入内门。而向中行自加入外门以后,每一年的宗门会上都未能进入内门,他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先入门的师兄、比自己后入门的师弟加入内门,看着那些以前同样受人霸凌的同门反过头来霸凌曾经的师兄弟,有时他也会站出来保护那些被霸凌的外门弟子,但无一例外的被打的鼻青脸肿。
又是一年龙虎场,在向中行三年的软磨硬泡、谄媚讨好之下,外门师父最终答应举荐他再去一次。向中行如愿以偿的又一次踏入了龙虎场的大门。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恍惚间看到了昔日自己的身影。
他又一次被人打的走不下台,向南雄气的当场就要把他给杀了,几位长老费力劝住,命人把向中行抬了下来。在一众武林同辈的嬉笑声的,在同门师兄弟失望的目光下,在外门师父绝望的眼神中,向中行被抬了下去。不知是否受了向中行的影响,武夷派士气大跌,那一年的龙虎场中仅仅获得了第三。
向中行两战龙虎场失利,向南雄本欲将他革出门派,但向北天觉得他虽然笨拙,但此心可慰,将他保了下来。向中行在武夷派中的地位一跌再跌,内门弟子视其如犬马,每日都有人来到外门耻笑霸凌。外门弟子中,有人讨好内门弟子,一同对向中行施以霸凌,有的平日里受向中行照顾,联合起来与那些内门弟子相抗,而反抗只会招来更严重的霸凌。一次火拼之后,内门的师父出马,将动了手的外门弟子一一打成废人,赶出宗门。而那些动手打人的内门弟子则生活如故。
向中行不再向任何人谄媚讨好,他用了六年,将武夷派的“落雁剑法”一招一式的学了个全。他开始日复一日的练功,其他弟子不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早起还是挑水,都能见到向中行一人在园中舞剑,春秋冬夏,始终如一。
向中行一边练剑,一边联合庇佑外门弟子免遭内门弟子的霸凌。有时他们能在与内门弟子的周旋中取胜,但更多的是落下一顿挨打的下场。
时光悠悠,似水东流。转眼间又是三年过去了,这一年的龙虎场却因为青城派老掌门清含道长逝世而推后了一年。在这一年中,向中行又一次输掉了宗门会。他已经连着输了九届了,按武夷派门规,连输九届则不再允许参加宗门会,他失去了这一条晋升内门的道路。
第二年,兴许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兴许是有的师父天可怜见,内门与外门师父一并举荐向中行再次参加龙虎场。向南雄不许,事情闹到了掌门向北天那里,向北天拂须一笑道:“让他去吧。”向中行就这样又一次踏上了龙虎场。
那一年,他二十八岁,练武十年,入门十年,三战龙虎场,九败宗门会。
那一年,他大器晚成,龙虎场上连败二十六门派三十九弟子,天下震惊。决战当中以一敌三,连败青城派文沧海、峨眉派袁文峰、衡山派田问山这三位门派后起之秀,一举夺冠。掌声雷鸣,喝彩惊天。先前所有鄙夷与冷讽,此刻都化作了赞赏与喝彩。向南雄满面笑容,当场认了向中行作为义子,升为内门弟子,赐黄衫一件,免去一切债务,家中父母均由武夷派赡养。
可向中行的母亲,已经在饱受苦难之下撒手人寰。向中行的父亲努力还债,积劳成疾,病死在了家中。
十年之功,一年之差,向中行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救下自己的母亲与父亲。
纵然名震天下,更与何人说?
他看尽了人间沧桑,他身为外门弟子时,受人欺辱,万人唾弃。身上的布衣换成黄衫,则人人巴结献媚,每有人向他讨好,他便冷笑道:“你求的是我,还是这件衣服?”虽然升为内门弟子,但其余内门弟子对他只是表面客气,暗地里对他栽赃陷害,乱嚼舌根。其中以向南雄之子向东明、向西兴更甚,向中行对此不加理会,每日只是练剑,向北天中意他的才能,亲自对他传授剑法,如此一来,更无人敢当面招惹向中行。他不屑于内门弟子为人,仍然于外门弟子相交亲近。碰到内门弟子霸凌之时,则挺身而出,制止暴行。众内门弟子忌惮他背后有掌门撑腰,也就不敢言语,渐渐的,在武夷派中持续良久的霸凌因向中行一人而得到改善。向中行也因此在外门弟子当中威望甚高。
此番有人闹事南平,武夷派接到消息后,向南雄有意让自己两个儿子结交些武林大家,因此把调停之任交给了长子向东明、次子向西兴二人。兄弟二人接到消息后,点了人马,晃悠悠的上路了。向南雄心想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是七剑传人,有意让两个儿子与洛天驹、王迁二人多多亲近,因此又邀请洛王二人一并前往。一行人下山之际遇上了向中行,向中行听闻南平闹乱,立时带人赶去,洛天驹嫌向东明、向西兴兄弟行事太过缓慢,趁着机会与向中行一起快马而行,王迁与向氏兄弟并无交情,也无心攀交,跟着洛天驹一起走了。三人赶到将时态控制住之时,向氏兄弟还不知走到了何处。
向中行问道:“敢问诸位爷,这事是谁先挑起来的?”林轩志、王佰、李博深都低头不敢言语。向中行看向元天霸,皱眉道:“元爷,给个说法?”
元天霸笑道:“我后生挨了打,我才来帮这个场子。”说罢拍了拍赵德全,赵德全唇齿发肿,无法说话。
向中行皱眉道:“那敢问赵兄,是为何参与?”围观人群当中有人喊道:“是那三拨人打架,姓赵的来帮拳啦!”
元天霸心火烧起:“我现在站在这里,言明了是来帮人找场子,你还敢直呼我要保的人是‘姓赵的’?”向那人看去,但见那男子三十岁上下,寻常面孔,身着一件布袍,瞧不出是何门何派。元天霸心想:“现在碍于武夷派的情面,我先不与你计较,等过了这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向中行闻言看向林王李三人,问道:“三位爷,开个金口?”
李博深忙道:“我也是来帮拳的!这伙青衣帮的人以多欺少,打人在先!我看不过去才掺和进来的!”王佰道:“对,青衣帮的赌钱耍赖,还动手打人!”林轩志怒道:“你妈个隆,明明是你们愿赌不服输,挑事在先!”王佰骂道:“明明是你们不懂规矩,还要来赌,不要脸!”林轩志骂道:“狗仔这样讲话?”说罢就要去揪王佰的衣领,王佰骂道:“这猴崽子要打人了!大家都看见了!”
向中行喝道:“还不住手!这是谁的地界,也不睁开眼瞧瞧!”三人连忙罢手,这是在武夷派的地面,他三人打架斗殴,已经是极损武夷派的面子,更何况向北天的寿宴、邀集群雄的英雄宴招办在即?三人一时脑热,打了起来,现在回想已经极为后怕。
向中行道:“掌门爷邀集天下群雄,本欲齐心协力,共讨恶贼!谁知宴会尚未开始,就已经方寸大乱,成何体统!人人内斗如此,如何与天教相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天教一步步的蚕食武林正派,让十八年前的惨案再现不成?”
众人听他言语大义,纷纷点头。洛天驹看着向中行,忽然眼中精光大起:“要是人人都有向兄这般想法,任天教本事滔天,也总有法子与其相抗。”只觉得向中行与自己心意相同,甚是感慰。
元天霸自知理亏,见向中行占住了大理,当即道:“不错,这一番话说得甚好,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天教,而非自己人中斗个高下。”心想借着向中行的话说下去,来个顺坡下驴,借势化解与青云观的误会,能为自己赢得不少美名,向宁和从行了一礼道:“宁道长,你我本无仇怨,只因受了姚斌洪的挑拨,这才动起了手,实在对不住,老夫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宁和从回礼道:“贫道自然好说,可贫道师弟方才差点弊于元爷掌下,这可不是受了姚斌洪的从中作梗。这一茬,还请元爷亲自向贫道师弟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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