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治刚继位不久,长孙询便只身前往令狐德棻的家乡,劝说他进京见新皇帝了。令狐德棻也有意重新出山,两人便一拍即合。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日,令狐德棻便带着妻儿,仆从回到阔别的长安,在隆庆坊租下一套不小的宅子住了下来。
这天卯时五次,长安东城鼓楼上的钟鼓刚刚敲响。令狐德棻夫妇被仆人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吵醒。
“阿郎,娘子,家里来客了!”
接着,令狐娘子的丫鬟随心推开外屋轩窗,教训道:“狗奴,嚷甚嚷!阿郎和娘子还在屋里休息呢!你就跟门外的人说,阿郎昨儿累了一天,还熬了夜,现下正在补眠呢,叫他改日再来!”
那廊坊下的奴仆不服气道:“这话姊姊说的轻巧,来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只怕咱家阿郎也是得罪不起的!”
“你说是谁,连阿郎也得罪不起?”随心问道。
奴仆得意地扬起下巴,笑着说:“是当今皇帝陛下跟前的伴读长孙询,得罪的起?”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既然知道,还不快去开门,将人家迎进来!”
奴仆尴尬地应了声“诺”,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朱漆大门。见到一身孝服的长孙询,连忙抱歉地施礼道:“郎君见谅,我家阿郎年纪大了,觉也多。没老人家吩咐,小的也不敢随便给人开门,让您久等了,还望郎君勿要将此事告诉天子。”
长孙询摇了摇头,温和地说:“无妨。”又问道:“令狐先生现在醒了吧?”奴仆连忙点头道:“起了,起了!估摸着在洗漱,准备吃早饭呢!郎君,您……”话说到这里,他一脸为难地看着长孙询。
“没事,我去客厅等着先生便是。”长孙询道。奴仆不敢怠慢,将长孙询带到廊屋处,跟伺候在那里的管家于老头恭敬地说:“有劳您将这位郎君请到客厅等候阿郎,他是圣人派来的!”
“哦,刚阿郎说过了。”于老头颔首,客气地作了个请的姿势对长孙询道:“郎君请。”长孙询在玄关处脱下织锦翘头履,穿着白布袜子,跨进令狐德棻家的客厅门槛。客厅铺着青灰色地毯,地毯上用胡麻毛线织出的白慧图,既好看又庄重典雅。
四处一看,令狐德棻家的客厅不算大,约莫二十平方。陈设简洁大方,不见奢侈品。正中主位后的琉璃松木屏风,虽名贵漂亮却也有些陈旧。大概辰时,耳畔传来一道洪钟般响亮的话音,语气平和舒缓:“请问,阁下可是陛下的近臣长孙郎君?”
长孙询下意识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虽年过花甲,却满面红光,身板健壮如年轻人,腰背不驼。与他一样,老者也是一袭白色孝服。
长孙询连忙敛衽作揖道:“见过令狐先生。”
令狐德棻也礼貌地还礼道:“年纪大了,总是觉得这觉像是睡不够似得。让郎君久等了,不好意思。”
长孙询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
令狐德棻作了个请的手势笑道:“郎君请坐!”继而,转脸嗔了一眼仆人道:“还楞在这里作甚,快去端了案几果茶来待客!”
那仆从如梦初醒般睁大双眼,应了声“诺”便退出客厅。回过头见长孙询依旧站在那里,令狐德棻不禁对其顿生好感。笑道:“呵,这小子刚从家乡来,没见过甚世面让郎君见笑了。郎君快请坐下吧!”
长孙询避让,恭顺礼敬地说:“还是您先上座吧,在下虽是天子派来的人,却也是晚辈客人,不好在尊长面前毫无礼数给天子抹黑。”
令狐德棻对他的印象更好了,颔首赞道:“嗯,到底是跟着天子一起长大的,果然与众不同!”说罢走上了台阶,绕过案几屈膝在屏风前的席子上坐了下来。见令狐德棻坐下了,长孙询才提裾坐下。
两个婢女进来单膝跪下为长孙询搭起案几,放了一碟冰镇酸梅和耳杯盛满的果茶酱肉。那果茶酱肉是橘黄色的,上面撒着核桃末,即使放在食案上,也会有一股柿子香味合着冰凉的味道扑鼻而来。
见长孙询一副拘谨的样子,挺直身板坐在那里,令狐德棻不由得一笑,指着果茶道:“在老夫这里,郎君不必太过拘束。郎君尝尝,这果茶酱肉是去年冬天,我家乡人栽种的柿子做成的,香甜得很。”
果茶的清香扑鼻,令人闻之神清气爽。长孙询笑着道了谢,端起果茶盅子小小抿了一口,醒脑清凉味道直冲脑仁让人舒爽怡人。
令狐德棻笑问道:“味道如何?”
长孙询赞不绝口,连声道好。
令狐德棻似个孩子般,得意地捋须笑了两声儿。接着,长孙询将当今皇帝对他的敬佩之情一一表述,在谈及皇帝陛下的理想时,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前汉时董仲舒见汉武帝的历史典故。
令狐德棻何等聪明,自然明白长孙询借古喻今的用意。他思忖片刻,转过脸面向长孙询,试探道:“郎君今日见老夫,陛下可知晓?”
长孙询心中暗道:事实上,我这次来寻找令狐德棻,陛下浑然不知。再说,陛下根本不认识令狐德棻何许人也,何谈重用与否?但,若我实话相告,岂不是让陛下错失当代名儒?
想到这里,长孙询违心地点点头,俊脸含笑煞有介事地说:“当然!先生有意最好!至于何时见驾等我谒见陛下,再通知您。可好?”
令狐德棻忙不迭地站起身,交叠双手,敛衽向长孙询作揖道:“如此最好,老夫先谢过郎君。”
长孙询也站起身,客气道:“不必谢我,在下也只是奉了陛下诏命,公谢陛下便是!打搅了许久,我也该回宫向陛下复命了。告辞。”令狐德棻夫妇,带着全家子女,仆人将长孙询送上马车,目送他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坊墙之外,方才转回家中。
回想适才与长孙询的一番对话,令狐德棻顿感心潮荡漾,欣喜之情满满布上了他苍老而又不失俊朗的面容。他喃喃自语。
太宗皇帝排挤我,把我当破烂一样扔出庙堂。这个年轻的新皇帝,却将我当宝,特地派宠臣来请我出山。我令狐德棻真要时来运转了呀!
李治将召见令狐德棻的时间定在了立秋之后,七月初六晚戌时。
为了不引起长孙无忌等人肆意揣度,李治采取了长孙询的建议,将召见的时间由最初的午时,换到了太阳西下后的酉时,让令狐德棻穿上朝臣的礼服,骑马从朱雀门走南路,直接进入皇宫。
是以,在丽正殿陪伴皇后和魏国夫人母女,用过一顿丰盛的晚膳后,李治起身借口要处理朝政,又好言好语地哄劝才算成功地摆脱了她没完没了的纠缠,坐了肩舆一路往南边的朱雀殿而去。
唐朝皇帝的肩舆,比起汉时肩舆轻巧了许多。
肩舆是无腿圈椅式的,黑底红边。两边各有一个鎏金打造的龙头扶手。后面,则撑起一柄锗黄色的华盖既可以挡风避雨也可以遮住爆嗮的太阳。皇帝坐上去是盘着腿的,在秦汉之际则是跪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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