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牛管家去结账,小二说,那掌柜连同那白发先生的一并都结了。明文和白发先生连声说叨扰,那掌柜笑呵呵道:“人在世上,最难得是个‘缘’字。少东家来到泥潭镇,又遇到这样的贵人,只怕招待不周哩。”
来到门外,分头道别。明文他们登车,要往河西花豹窝去。刚走没多远,那掌柜追上来,请明文下车。
“少东家,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掌柜客气了。但说无妨。”
“斛家不如将侯家窑口收了。”
“那掌柜有何见教?”
“侯有德有那孽子在,做梦也别想翻身。少东家若有心,我去跟他说。除去欠账,你们余外再出些钱,说不定三不值二的就盘下了。我这不是害他,是救他出苦海哩。”
明文拱手致谢:“这事却没想过。他若真有这意思,还请那掌柜通报一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明义坐车走了段路,也下了车,说自己有事要办,不再和哥哥同行。他不顾天寒地冻,独自奔波了一下午,将魏拐子诸人密谋之事告诉死者的家属。人们先是狐疑,直到按明义说的线索,在家中找到朱砂符咒,这才深信不疑。
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长了翅膀,很快传遍四周。方圆数十里的窑工们终于抱成团,统一罢窑。他们喊出口号,要求增加工资,减少工时,厚葬亡者,抚恤遗孤。死者亲戚中有粗通文字的,写了大量传单,将魏局长一干人的丑行在泥潭村和县城乱贴乱撒。那些受牵连的窑主们迁怒于侯有德,纷纷登门苦劝,要他与窑工和解,赶紧息事宁人。
这事,当然也惊动了郭承琪。
郭承琪将魏拐子叫来,责令他以头上乌纱担保,限期三日平息民愤,魏拐子唯有叫姐夫花钱去安抚。侯有德央求那掌柜陪着,挨门挨户抚恤死亡家属,劝说入土为安。腊月二十三深夜,那牛鼻子老道被人从道观里诳出来,捆到窑神爷庙前,先割舌头,又当胸刺了数刀。次日有人发现尸首,报告区长。区长去报案,被魏拐子大骂一顿,回来找了几个民工,就河滩边上,草草埋了了事。
侯有德经这折腾,已是心灰意冷。听说斛家有意要盘个窑口,再三地求那掌柜斡旋,说只要收回本钱,别的不敢奢望。那掌柜乐得为斛家办事,兴冲冲跑到城里来,找到明文,并由明文领着见到斛穆羽,将这事儿说了。
那掌柜最后说:“侯有德知道瞒不过,如实跟我交代了,说他这窑口,有魏局长的两成干股。”
心动毕竟是心动,真正入这行,谈何容易!穆羽问了许多关于开窑口的事,最后推说钱款紧张,心有余而力不逮,且缓缓再议吧。那掌柜见穆羽没有明确拒绝,就知道还开着扇门儿,告辞去了。
侯家的遭遇,令穆羽感慨良多。
察人观己,观己观心。多少年来,自己和穆修一个固守耕耘之本,一个筹谋商业之利,各自有成,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今年纪不小了,身上这些担子,迟早要传给下一代。明武不成器,明义志不在此,只有靠明文了。明文忠厚仁义,然而囿于固执,不善权变,若在太平盛世,顺风顺水自然没话说,偏如今时逢乱世,他能应付得来吗?眼下这窑口,盘得还是盘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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