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邡这一睡,便睡了五个时辰,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下来,牢房里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张兰氏躺过的木板床上依旧摆着她伶仃的被褥,那只吃饭的碗亦反扣在床头,唯独不知她的尸体最终安葬在何处?
她仰面躺了一会儿,试着动了动肩膀,钻心的疼让她混沌的脑袋略微清醒。她用另一只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掀开领子朝肩头看了一眼,绷带上渗出的血已经干涸,淡淡的药味散发出来,应该是老郑的药起了效果,起码血止住了。
她又抬手摸了下额头,冰凉一片,睡梦中也没有发起高热,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空座了一会儿,放饭的时间到了,今日负责放饭的是老郑和一个叫狗娃的年轻衙役。两个人拎着四个饭桶过来,狗娃打开木盖子,一股子肉香瞬时弥漫开来,老郑用木勺子敲了几下木桶,扯着嗓子喊:“狗日的,你们这些混蛋命好,天家恩惠,圣主隆恩,吃了这顿饭,就都滚蛋吧!以后最好一辈子别犯事,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说完,呸了一口唾沫,招呼狗娃给犯人盛饭。
一时间鸦雀无声,后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我不用死了!”,牢房里顿时响起振聋发聩的欢呼声和哭喊声。老郑翻了个白眼,拎着两只木桶来到什邡牢房前,用木勺敲了敲牢门,朝她说:“还活着呢?”
什邡扯着嘴笑了下,弯腰从床下拿出那只用了一百五十多天的破瓷碗,慢悠悠走到牢门边,从放饭口递给老郑。
老郑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上面又淋了一勺红烧肉,说是最后一顿,让她多吃点,以后最好一辈子别再回来。
什邡一手捧着饭碗,受伤的那只手艰难地拿着勺子,一边吃,一边问他马三怎么处理的?
老郑看了一眼给甲字号放饭的狗娃,凑到门边压低声音说:“尸体被拉到五城兵马司了,具体怎么个章程我可不知道,不过……”他顿了下,朝她勾了勾手。
什邡咽下嘴里的肉,凑过去问:“不过什么?”
老郑说:“我听说,昨晚当值的衙役都被提审了。”
什邡一点也不意外,昨天晚上明显就是一个局,马三不过是个刽子手罢了,只看后面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买通万年县狱的狱卒了。
她问老郑王林和陈志如何,老郑摇头说不知道,让她快点吃,吃完赶紧滚蛋。
什邡扒了一口饭,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紧闭的两扇门,对老郑说:“我没去处。”
老郑急了:“你没去处管我什么事儿?”
什邡笑了下:“打算管你借点银子。”
“老子没钱。”老郑捂住腰间荷包,咬牙切齿瞪她,“老子欠你爹的那点子人情早就还得差不多了,别想再沾老子。”
什邡吃完最后一块红烧肉,用水把碗冲了一下,重新放回床下后,对老郑说:“神龙元年,幽州大旱,你随流民南下,父亲与长安城外永安道救下奄奄一息的你,后收留你数月,给你医治受伤的腿疾,后又为你在万年县狱谋了这个差事,且不说人情,光银钱所花便不止百两。当然,你现在也可以不认这个恩情,毕竟……”
“你闭嘴!”老郑怒目打断她的话,咬牙解下腰间荷包,扬手丢进她怀中,“老子借你便是,从今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生死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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