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佟未央
南屏城外的军营，泽国军队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赶来集结，一顶顶军帐崛地而起，形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蘑菇林。他们的神情各异，或疲惫不堪，或渴望战斗，或轻松自在。
随着这些士兵的涌入，南屏城的街道也变得拥挤起来。有些是为了采购军用物资，有些是为了寻欢作乐，还有一些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其中部分兵弁颇有些钱，除了王国发放的军饷，他们还有从战争中掠夺来的战利品。
商贩个个眼放光芒，竞相展示着自己的商品，不遗余力地用高亢的嗓音和夸张的手势，吸引士兵的注意。对于每个投来目光的士兵，商贩都会展现出最殷勤的笑容。每当有士兵驻足询问，商贩便会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街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从日常用品到珍贵珠宝，从地方特产到异域奇货，应有尽有，几乎无所不包。
士兵在这些商品前驻足端详，一边挑选感兴趣的物品，一边交谈着战争的话题。但他们最钟爱的还是那些与战斗有关的物品，诸如刀剑、弓箭、马匹和盔甲之类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喧嚣不止。
刚到南屏城的头四天里，佟未央总是趁着空闲来到街上闲逛，感受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她喜欢在街头巷尾，观察人间的百态，观览古朴的建筑，品味可口的小吃，聆听动人的乐曲，欣赏曼妙的舞姿。
但自从在这些来自北方的士兵中，偶然看到了类乎熟悉的面孔后，她就决定不再上街，果断躲进了南屏城内的萨满教神社后院。男人平时只能进到神社的前院，唯有在举行重大典仪时，才被允许进入中院。神社的这个禁忌，无形中为佟未央提供了绝佳的藏身之所。
经过几个略显枯燥乏味的日子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去透透气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抚摸着佟未央那张俊俏的脸庞。她站在镜子前，兴致勃勃地整理着帽兜，准备出门。她精心挑选了这身行装，既能遮挡面容，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帽兜之下，一双明亮的眼眸放出了伶俐的光芒。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开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关文琳缓缓步入房间。
“你要出门？”关文琳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担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蝇飞蚁聚，越来越不安全。你一个女孩，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佟未央的手指在帽兜边缘停留了一下，然后继续自己的动作。从镜子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关文琳那张充满忧虑的脸庞。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这位对她照顾有加的女巫，语气坚定地说：“虽然帝国内战阻拦了我前往帝国的脚步，但我真的不想就这样长期拘束在这里。整日无所作为，太可悲了。”佟未央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不过，她发自内心地感激关文琳的关心。
关文琳迟疑了一下，眉头微皱，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唉……”她叹了口气，“那你一定要多保重自己，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地回到神社。”说完，她便转身径自离开了房间。
走出神社的大门，佟未央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她来到了一片茂密的山林。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洒在明显被翻动过的朽木和枯叶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进入神社之前，佟未央已经将随身携带的弓箭和剑藏在了这片小山林里，只藏带了一把匕首进入神社。今天她再次回到这里时，却发现装备都已经被人拿走了。佟未央的喉咙发梗，一股难以言表的失落感涌上了心头。她在原地徘徊了好一阵，后悔当时没有找个更加隐蔽的藏匿之处。
无奈之下，她只好安慰自己，现在南屏城里到处都是士兵和好斗分子，带上这么明显的武器反而容易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她重新调整心态，带着仅有的这把匕首，重新回到了南屏城的街道上。
街道上人头攒动，除了来来往往的士兵外，还有许多携带各式武器的男人。他们或单独行动，或三五成群，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热烈的气息，仿佛整个城市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事做准备。
出于好奇，佟未央顺着人流走去。她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这些男人，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很快，她发现这股人流汇聚到了一处征兵点前。原本宽敞的空间此刻挤得水泄不通，嘈杂的人声和喧嚣的喊叫交织在一起。
从告示来看，年纪在十五到四十五岁的男人都可以应征，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有残疾。如此宽松的条件，让几乎所有身体健全的成年男人都能够参军。
佟未央对这样的参军热情感到困惑。她走到征兵点对面一家看起来颇为简陋但生意不错的面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并向伙计要了一份面条。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被端到了她的面前，随着蒸汽升腾而起，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她趁机跟伙计攀谈起来。
“小哥，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有这么多人报名参军呢？”佟未央边吃边问，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征兵点那络绎不绝的人流。
伙计用抹布擦了擦手，顺着佟未央的目光望去。“你知道帝国北方的七个镇国公联合发动叛乱的事吧？”
“嗯，确实有所耳闻。”佟未央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现在帝国边境的中兴城军队基本都被调走了，据说都督宪云想要趁机洗劫中兴城。”伙计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感。
“啊？”佟未央对这样的回答有些震惊，“国王知道这个事情吗？汗国军队不是刚平定了标普城的叛乱，正准备向我们的黑河城进发吗？”
“昨天有个军官带了几个士兵在我们店里吃面，好像是个什长。他们在闲聊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正好经过旁边听到了一些。这个事情好像得到了国王的授意，不然不会连什长这种低阶军官都知道，而且还这么大张旗鼓地在这里征兵。”伙计说着，目光扫视四周，确保没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样的话，可能会导致泽国腹背受敌的。”
“都督和国王可能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吧。”伙计无奈地耸了耸肩，仿佛对国家大事并不十分关心。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惨叫，声音里夹杂着女人和小女孩的恐惧。
佟未央的心猛地一揪，她的目光越过一片混乱的人群，只见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口，人群围成了半圆，一名头发凌乱的男人挥舞着手杖，恶狠狠地朝着一名衣着破旧的女人背部打去。旧衣女人怀里紧紧护着一个惊恐万分的小女孩，她们无助地蜷缩在一起，小女孩的身体因为害怕而不住地颤抖。
佟未央的心猛地一揪，没有片刻犹豫，迅速起身冲了过去，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住手！”她大喊一声，她的声音响亮而坚定，让周围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向她投去目光。
当她到达乱发男人面前时，毫不犹豫地出手，一记重拳击中了他的右手腕。随着一声脆响，手杖应声落地。紧接着，她又用力推开了他。乱发男人踉跄了几步后，最终瘫坐在地上，脸上原本凶狠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恐惧。面对佟未央的强势，他显得无力抵抗，不禁往后退缩着身子。
“你干什么？”佟未央将旧衣女人和小女孩挡在身后，冷冷地盯着地上的乱发男人。
“这个小孩撞到了我，而这个女人还嘲笑我！”乱发男人指着旧衣女人，愤怒地大声喊道。
听到这话，佟未央转头看向那对母女，想要确认事情的真相。旧衣女人抽泣着解释说：“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女儿只是不小心踢到了他掉在地上的手杖。我已经向他道歉过了，并且还想用笑容表达我的歉意，可是他却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
“才不是！你们看我跛了脚，去应征当兵不成，就看不起我，想欺负我。”乱发男人虽然在咆哮，但能听出他的自卑和痛苦。
佟未央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的两脚长短并不一样，左脚鞋底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
“我也是穷人，我们同样也过的是苦日子，为什么要欺负你？难道我的生活还不够惨淡吗？”旧衣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颤抖的手指摸了摸小女孩脸上的泪水。
乱发男人愣住了，他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逐渐变得茫然。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这对母女。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痛苦。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都在负重前行。你遭受的不公和你对苦难的不满，不能成为向他人倾泻愤怒的理由。”佟未央皱起眉头，对乱发男人说道。
乱发男人低下头，沉默不语。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懊悔。
驻足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议论纷纷，充满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幕。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则投以怜悯的目光。佟未央意识到，如果再继续停留下去，可能会引来更多的纷争和麻烦。于是她轻轻地拉上母女两人，迅速离开了现场。
—§—
佟未央坐在房间里，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籍，眼睛在字里行间游走。
“花代姐姐，我们一起去街上吧。我们的军队就快要进城了，他们从帝国的中兴城带了好多东西回来，许多人都在街上等候围观。”十岁的见习女巫齐尤希兴奋地敲开佟未央的房门，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我们打赢了吗？”佟未央关切地问道。
“好像是的，”齐尤希点头道，眼睛亮晶晶的，“他们带回了一车又一车的战利品。我一看到就赶紧跑回来叫你啦，嘻嘻……别辜负我的一片好意哦。我们快点出去吧。”说着，齐尤希便拉住了佟未央的手臂，几乎是半拖着她往外走。
佟未央被这股热情感染，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书籍，随着齐尤希小步快跑起来。当她们穿过神社中院时，眼前的景象让佟未央的心情顿时沉重下来。地上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他们的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或躺在地上，或靠墙而坐。空气中弥漫着臭汗和血腥混杂的味道。神社的女巫正带领着一些闻讯赶来的女人，忙着治疗和照顾伤员。她们手忙脚乱地添药和包扎伤口，但并不能减少伤者的痛苦呻吟。
佟未央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年轻士兵身上。他靠在银杏树下，腹部染满了黑血，眼神有些呆滞。她停下了脚步，轻步地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的伤看起来很严重。”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同情。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年轻士兵显得有些愕然。他犹豫了片刻，目光在佟未央和齐尤希之间徘徊。“可能不是很妙，我被帝国人刺穿了肚子。带钩的长枪拔出来的那一刻，我看到自己的肠子。”他的声音微弱。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前锋部队攻破了中兴城的城门，随后我们也冲了进去。进城以后，我们发现城里大部分居民都已经逃走了。都督察宪云传令洗劫全城，我们就跟着指挥官找到了一处大宅院，希望能找到值钱的东西。然而，在那里面埋伏了一群帝国人。他们突然发起袭击，导致了我们不少人的死伤……”
“中兴城不是几乎没有守军吗？很多人也逃走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抵抗？”
“有几个帝国士兵，领着一群平民，拿着不像样的武器来攻击我们。他们人太多了，而我们只有十几个人，打不过他们，或死或伤。一个帝国士兵趁我不注意，用带钩的长枪刺中了我的肚子。”
“你怎么回来的？”
“大部队听见打斗声后冲了进来，把那些帝国人都杀光了，然后把我们这些伤员带了回来。”年轻士兵回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庆幸。
“中兴城里这样的抵抗多吗？”
“听我的指挥官说，有些队伍也遇到了类似的抵抗。不过，虽然帝国人一开始跟我们打得平分秋色，但后来都被我们的增援部队消灭了。”
佟未央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和性命，而我们的军队是进去杀戮和劫掠。”她低声自言自语。随后，她抬头打量眼前这个受伤的年轻士兵，问：“你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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