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不大,加上大城市虹吸效应的影响,破旧的街道已经没有几个行人,偶尔几步,还有一两家卖菜的地摊或是凉皮铺子,卖的也是些歪瓜裂枣的落魄货和残次品,少有人光顾,摊主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一辈子再没有干过别的营生,只能勉强赚些零用钱,挣扎的活着。

匆匆几步,前面到了乡政府门前,墙上老旧的瓷砖在暖阳下依旧熠熠生辉,门前一排石凳上,挤满了七、八个干瘪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哈喇子扯了老长,难得少有的两三个精明,低头私语的时候,也能听的见他们那呼呼的喘息声。

我看了看他们,无奈的摇了摇头,老屋漏水,需要人手帮忙。

但是!

显然……

本来全镇最汇集人口的地方,只剩下这些个老人了,他们依旧在交谈,依旧在传播着镇上的各种讯息,可是,交换机旧了,网线也老了,他们口中的孙寡妇早就不是寡妇了,村东头的强奸犯李国家,也早就枪毙了……

“文武,你回来了?”

有人叫我的名字,乡音让我倍感亲切,我出于礼貌,抬头应了声:“爷爷好!”

“哎……”他声调扬了老长:“叫什么爷爷呢,我们都是你叔叔辈的。”

我有些尴尬,本来就不善言辞,让对方一声抢白,更加弄的不好意思起来,只能稍稍平复一下心情,改口叫了几声“叔叔”,转身便想走。

不料,其中一人继续道:“老徐家的孩子是出息了,长的好,读书也好,只是可惜老徐了,没福气喽,文武,你好好孝顺你娘吧!”

我礼貌性的回头道:“我会的。”

“过来坐啊,这镇子,很少有你们年轻人回来了,给我们说说外面的变化啊。”

我本来有些社恐,更加不会拒绝别人,何况他们个个都垂垂老矣!我努力挤出一点笑脸,回过头来,他们已经让了一个空位给我,我本能的走过去,刚想坐下,忽然看见了石凳后面一只慵懒的橘猫,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只猫,他一根尾巴打着卷儿盖在它的身上,足足有碗口粗细,我怕一屁股下去压了它的毛发,便伸手虚空一摆,嘴中喊道:“去!”

这一声也不怎么响亮,却把那大猫吓了一个激灵,它就地突然一蹦而起,直接跳到了我的胸口高度,又电光火石的一落而下,动作机敏,却又是那么的悄无声息,它瞪着一对精光溜圆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全身毛发竖立,肚子中,呼噜呼噜的吼叫着,一根大尾巴如旗杆般竖立的笔直,又隐隐能错分成好几根细一些的尾巴。

“去!文武是自己人!你给他挪个地方!”旁边的一个老头随手在橘猫的头上抚摸道。

那老猫果然识趣,喵呜一声,转过那些个老人身后,弓了弓身子,舔了两口爪子,又趴下呼呼大睡了。

我慢慢弯下腰,吹散了石凳上零星的几根猫毛,偷瞄了橘猫,见它呼噜声起,才放心坐下。

“文武,你这一声,吓掉老黄一条命啊,不过还好,猫有九命!”

我点头嗯了一声,这不过只是乡下寒暄,没话找话时最普通的对话了。

我们这个镇子几乎家家养猫,我听妈妈讲过,徐氏一门,祖上就爱猫敬猫,连我们村子里的徐氏祠堂,也处处彰显的是猫的文化,但是,我却天生不喜欢猫!

“文武,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大学毕业了!”

“真快啊!,找到工作了没!”

“嗯,刚投递了几家单位,等通知了。”

“有钱了,把你妈也接走,享几天福去,呆在这破地方,活着也发霉了!老徐家的孩子,有本事啊!”

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散,反正反反复复聊的就是这些内容,我也理解他们,一辈子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隔壁的镇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孙寡妇,这么索然无味的一生,聊的最多的,当然是向往和羡慕!

带我妈离开这个镇子,这是我今天听的最中听的话。

我叫徐文武,大学刚上,老徐就癌症离我而去了,当时我哭的死去活来,我一直以为老徐会成为死侍那样的抗癌英雄,亦或者他只是换了种身份,在一个全新的城市,继续活着,直到看到妈妈为了供我读书,累弯的腰,斑白的发,佝偻的身躯和几近失明的双眼才知道,老徐是真的不管我们了。

不错,我要带着我的妈妈过好日子,我要努力找到工作,赚很多恨多的钱,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是美好的,当然,除了这个小镇,这个肮脏的,破旧的,毫无人情味的小镇。

记得老徐刚走的日子,我在学校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家里的猪圈让人占了,我还笑笑安慰她,反正也多年不养猪了,占了就占了吧,少生一口气,多活二十年,怎么算,都是咱们赚,谁晓得,不出一个礼拜,妈妈又打电话,哭着说家里的菜地也被人霸占了,家里没个男人真的是难。

我当日就买了车票,连夜赶回了老家,猪圈占了,不代表我不生气,我安慰老妈,不代表我的懦弱,小菜地,我长了多大,就吃了多少年它种出来的菜,怎么就说霸占就霸占了,到底什么样的邻居,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到了家,才明白,妈妈为了供我上学,悄悄的把南面的房子卖掉了,买家仗着有一个傻儿子,一个辣姑娘,理由是猪圈挨着他的南墙,菜地挨着猪圈,理所应当随着房子一并都是他家的,老太太一个人,身体不好,也种不了好菜,浪费着土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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