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王朝北部,陀罗郡,天哭城城东。

一处鲜有人际的宅院里,一名道人侧卧在地上,刺眼的光将他唤醒,浑身弥漫着酒气,显然昨夜喝了个尽性,道人也不生气,哼着小曲,恍然未觉拿起一个空酒壶往嘴中灌,察觉酒没了,便将酒壶随意一扔。

便含住一杆木制烟斗,不时有袅袅烟雾升起,他艰难的爬起身子,负着手,悠哉悠哉的在院子里晃荡。

道人一身破破烂烂,一双破洞布鞋,衣裳四处补着不同颜色的碎布,尖嘴猴腮,眉毛浅薄,身形佝偻,头发被剔得精光,上方长着些许癞子。

道人抬头,望望天色,见日头高了,转而沉下脸,将手一背,提溜着烟杆行至侧房。

他一脚将门踢开,用黑糊糊的手指敲敲门槛,大喊道:“都日晒三竿了,还不给道爷我起来?”

侧房中堆满茅草,只见茅草堆角落里,一名十岁出头的布衣少年正在酣睡,少年面容清秀,脚上套着一根粗壮的铁镣铐,他被道人尖厉嗓音吵醒,恍然隔世的缓缓睁眼,目光呆滞的望向道人。

道人走进屋内,弥漫的酒气刺入少年鼻腔,道人恼道:“还在那看个什么劲?李十一,你莫不是皮又痒了?想尝尝道爷我烟杆子的厉害?”说罢,扬了扬烟杆。

陆离均微微挣扎着起了身,箕着身子,使劲晃了晃头,却发现脑中迷糊,只隐约能想起李十一这个名字,再多的,便再也记不起来了。

他扶着脑袋,疑惑道:“李十一?我是.....李十一?”

道人冷哼一声,不满道:“你在道爷手底下做了整整六年药童,道爷我供你吃,供你住,还能有假不成?怎么,天天试药试傻了不成?”

陆离均坐在床沿边上,惊讶道:“六年药童?试药?”

道人生了气,拿起烟斗,狠狠敲在陆离均脑袋上,骂道:“还愣在这做什么?赶紧起来,去城守府给我拉药材。”

陆离均哎呦一声,捂住头,心中暗骂这老道的力道可是不小,眼见老道又要挥击而来,他只得慌忙站起来,苦着脸道:“知道了,道爷你就不能好好说,动什么手?”

道人狠狠两眼,于怀中掏出一个洁净的酒葫芦,砸到陆离均身上,骂道:“你还还上嘴了?把道爷我当成那好说话的主了?城守大人可等着这丹药,再不去,大人怪罪到咱头上,可得拿你开刀。”

陆离均讪笑两声,侧身躲过道人,就要出门,在跨出门的一瞬,又是折返回来,凝视着道人,踌躇半晌。

道人不耐烦的瞧着他,他才问出了口:“道爷,我这刚醒过来,脑袋迷迷糊糊的,玉衡府在哪?”

道人横眉倒竖,骂道:“连城守府都忘了在何处了?”说罢上前一步,抬脚就要踹去。

陆离均一挺屁股,灵巧躲过,悻悻欣喜,好在宅院并不大,一眼便望得到头,大门就在他眼前,他毫不犹豫赶忙朝门走去。

身后,传来道人沙哑声音:“出门往西走,最西边便是城守府,你告诉刘大人,你代癞道人取药材便是。”

......

陆离均出门后,回头望了望宅院的大门,倒很是普通,门前竖立着一块药济坊的牌匾,他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头,依据癞道人所说,朝着日头相反的方向行去。

他一路埋头前行,脚上的铁镣铐被布袍遮住,倒不影响走动,只是拖行在地上会发出“哗哗”声响。

他紧锁眉头,不是搜寻周身,便是用手敲敲脑袋,喃喃道:“难道我当真是试药试傻了?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心里总是不踏实,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整个街道冷冷清清,大多商户门房皆都紧闭,只剩萧瑟的风一遍遍的剥削着街道两侧的木门,发出“嘭、嘭、嘭”的沉闷声响。

陆离均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仍旧垂头想着,他总算下定了决心,念道:“不行,这癞道人将我用铁链拴起来,我虽暂时想不起来过往,又岂能做这等囚徒,这镣铐也不影响逃跑,等我逃出城中,再想如何将它解开。”

他沉思半晌,眼睛一亮,用左手一拳打在右手手掌上,恍然道:“先看看有几道门,那道人说我在此地做了六年道童,和城中之人肯定很熟悉,问问便知。”

而后,他起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城中街道竟如此萧条。

他诧异的望向日头,愈加疑惑,这会儿正午当头,这足有数丈的长街,竟只有三户人家留门。

甚至,有一户人家和他对上了眼,正待他要上前问询之时,那人家“啪”的一声,迅速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紧接着,又是两声急促关门声,他甚至连户主得长相都未能看清。

他撇撇嘴,不满道:“这城中也真奇怪,怎么如此冷清,见了我的眼神也那般奇怪,好像......见到瘟神一样,我有那么难看?”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他并不丑,而算得上清秀。

他不甘心,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然而许久都没人回应,明摆着不想理会他,这下他也不好再纠缠,只得在心中纳闷道:“这城中之人莫不是患上什么大病?青天白日不做开门生意,难道等到夜了,做鬼的生意?”

他不满的撇了撇嘴,并未径直去城守府,转而沿着城墙,将这城中四个方向绕了一遍,结果却是的他有些无奈,整个天哭城仿若一座牢笼,竟只开着一道门,正在城守府旁,有数名府役把守,对每个经过的人员都会严加探查,其余每道城墙上皆有两名府役来回巡逻。

如此,他只得先去城守府将药材领回,再另做他法。

从城东到城西,花了整整一刻,他总算望见了一座尚且庄严的建筑,恢弘且布满门钉的红木门,门的上方,用石刻的城守府三字代替了牌匾,门前两座半人高的抱鼓石,左侧撑着一面登闻鼓,此外还立着三俩府役,只是瞧去站姿七扭八歪,哪有一点威严模样。

陆离均行至大门前,扫了扫三名府役,看准一人,拱手道:“府役大人,我代癞道人来取药材。”

那府役百无聊赖的望了一眼陆离均,并未露出奇怪表情,只是淡淡道:“自己推门进去,往右走,刘大人等许久了。”其余两名府役亦是漠不关心。

陆离均暗暗咂舌,只得顾自上前,将手放在门栓上,用力一推,上了年纪的大门发出“吱哑”一声,应声而开,一座荒凉的府邸映入眼帘,几棵枯败的槐树,足有一亩之地,偌大的府邸十分空旷,数十个大酒缸摆在场坪中央,一股浓郁酒香倒灌入鼻中。

他不由打了个喷嚏,这才迈过门槛,镣铐撞在门槛上有铿锵之声。

他进了门后,朝右行去,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其人面容粗犷,身着靛蓝鹭鸶官服,头戴幞头,腰间别一把佩刀,侧卧在台阶上,一旁摆着一壶酒,一叠红烧鸭肝,壮汉捧着一只烤鹅,啃得满嘴流油。

此人正是天哭城城守,名为刘樊重,修为高至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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