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杨柳斋二楼上,单福又来会他这个故友,穿得鲜艳夺目,相比以前,多了几分风尘之色,“奉广行大朝奉的话,跑了一趟湖州。”
古董行的掌柜以及富商,常被称为朝奉,广行则是走广东的,杨川以主人的姿态倒了茶,“苏州的丝绸、棉布不是有很多么?为什么去湖州?”
“湖丝也走苏州的。”
这些市民贸易的事情,杨川就不是先知了,即使知道也不详细,但如此可以谋利之事,他兴致盎然:“苏州京行的还走不走?”
这些丝行的人,遍及江南,按运行路线,分为京行、广行等等,京行是专门走京城的,北方宣化那里的绸缎店,就是商人从江南运过去,包括山东临清,也有三十多家店铺。
苏、松、嘉、常、湖是丝产区,也是棉产区,不说里面的县城,仅仅是一些发达的市镇,年贸易额就不下百万两。
而丝行在其中获利甚多,也算是牙行的一种,因为他们的后台都是地方豪强,从而垄断了丝绸与棉布贸易。
杨川就想离开苏州进京城的时候,顺便带上一些丝绸棉布,转手就是一笔差价带来的巨额利润。
谁想单福一个劲摇头:“京行不好走,去年鞑子来了山东,去那儿就是送死。”
单福在吴江盛泽做了多年牙行,察言观色,搞这种中介,混熟了就会向上爬,他也是看到杨川目前混得还可以,又打算买武官,指不定哪天高升了,正好打点关系,所以如今不仅是朋友,杨川交裁缝店按图缝制的丝绸,也是从单福这里转手的,据说他们广行生丝熟丝都办。
“我说兄弟,你那本钱,开个衣店,办得下去么?”单福怀疑,因为小冰河时期,又冷又干旱,晚明这几年的江南,同样进入了通货膨胀的经济危机,物价上涨,货币购买力下降,杨川那点钱,开衣店,卖不了几天的。
“多劳你关心,我自有计较。”杨川没有多说,他打算先开张戏曲演出,这一项投入最少,回报最大,如此一来,办时装的资金就有了,继而,书本刊刻也能跟上。
晚明是一个动乱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无数机遇的时代,有人能从一个农村人,成为城里雇佣工人,最后完美蜕变成优雅的富商,与名士、高僧交流。
“行情不比往年,啥都在涨,这贼老天,呸……”单福狠狠吐出瓜子壳,笑着告辞:“等你要买了,再来跟我说。”
送他出去,杨川回来合上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坐下沉思,貌似身边没多少人看好他去从军?其实想想也可以理解,这些都是发达地区的城里人,杨川也不想去从军的时候,带一些市井之徒过去,戚继光也说让狡猾市民当兵,是不好的。发达地区的城里人,总是安逸惯了,难以搏命……好像只有柳如是比较支持他。
东方的晕红晨曦出来不久,成得基站在作坊门前的台阶上点卯,这也是工匠一行的规矩,杨川推开窗子看下来:“老成,今晚上我给大伙儿请客,大家卖力一点,不然这顿饭就没了。”
人群中叫好一片,成得基向上咧嘴一笑,露出大黄牙,点齐人数,进了闷热的作坊,往平滑的花梨木板一坐:“东家的月钱加到二两了,因为咱们都是老手艺,我会偷空看着,谁刊刻得多些,禀报东家,奖金就发给这些人。”
其他十几个羡慕嫉妒不已,因为成得基不管偷不偷懒,都有一份额外的,谁叫他认识东家,且有一份交情在呢。
其实杨川也是看中了成得基的老实,江南市镇的蓬勃兴起,导致了一大批农村人、流民涌进来,成得基原先就是一个农村人,比较守本分。
听到金圣叹的声音,杨川回头,第一眼就见一个步履蹁跹的人走进来,这人穿了高开衩的旗袍,不仅裸露手臂,腿也露了出来,上面有稀稀疏疏的黑色荒草,身子、胸口、腰间也呈现出曲线。
再看这个人,玉面朱唇,风华正茂,不是吴县诸生金圣叹是谁?
“啊……我的眼睛……”杨川不忍直视地回头,不再看这个女装大佬,郁闷道:“你不是不喜欢穿裙子吗?怎么也好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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