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柳巷折而向东,便是开阔的水面,大运河到了此处静若处子。往南三五里,白墙粉桓圈起了一个园子,就是五柳园。五柳园的东边,河水打了个弯,刚好凸出一小块地来,竹篱边几株金灿灿的菊花开的热闹,不知怎么移活的楠竹,茂茂葱葱的挡住大半个院子,门匾上写着三个字「隐竹轩」,若非是有人领着,旁人再猜不到这竟然是个古玩铺子。

李子涵坐在上首,案上是各地铺子历年的账簿。

隐竹轩的掌柜叫马立三,是个微胖的中年汉子,笑容憨厚和气,可是小眼睛里面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知道这人是不容易糊弄的。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谁也没想到,当年六族的钱袋子,会放在这么一个地方。可也正是因为谁也想不到,所以,它不显山不漏水的生发起来。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不过二十余年,这滚雪球般的巨利,就是李子涵看了都动容,这个马立三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不算旁的产业,十八家古董铺子,三十四家当铺,光浮银就足足一百余万两,快抵得上一个中等省份的岁入了。就算是李旺,执掌平遥票号牛耳,号令两江商会群商,一年的进项也不过如此。

马立三对了印记和暗号无误,二话没说就把产业全都交了出来。光这份果决坦荡就让李子涵高看他几眼,对孟氏当年的识人之明大为折服,也起了收纳他的心思。

“大掌柜的,有件事还需要劳烦您”

“东家客气了,您尽管吩咐!”

“这笔银子,除了各个铺子周转用的,三天内我都要提走!”

“这不难,原都是存在日昌票号里,见票即兑的银票,三天肯定没问题”马立三一丝质疑的神色也没有,他心里长舒了口气。当年受了那小姑娘重恩,这么些年也算酬报了,总算了有人来接手了。

李旺一本本核着账本子,手下算盘珠子噼里啪啦,这事不敢用账房先生,只能自己辛苦。他脑子里飞快的算着帐,心里面一块石头落了地,少主真乃神人,这找钱的本事了得,了得。

这半年着实把他愁坏了,年初给伊犁拨去的一百万原也不值什么,偏赶上了票号最怕遇到的挤兑风波,动了总号的根本,这笔银子真是及时雨,有了它们,和日昌票号这场仗就好打了。

李旺一心三用,听到马立三的回话,笑起来。存在日昌票号好呀,风水轮流转,这回坐蜡的换庄家了,真是一箭双雕,太痛快了!

“大掌柜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位少公子,乃是两江总督李公的少公子!”李旺看到李子涵的眼色,便给马立三挑明身份。

马立三神色一凛,商不与官争,这东家来头不小,既然亮了底,怕是看上自己经营的本事了,此番脱身之计怕是难了。

“立三不知少公子身份,慢待之处还请少公子恕罪。”

李子涵摆摆手,直视他的眼睛,不兜圈子直接说到,」李掌柜的这些年着实辛苦,我心里都是有数的,这数十家的铺子我有意拆出一成的干股,算作李掌柜的酬劳。」

这是要把我绑死呀,李立三心说道,其实以他赛陶朱的本事,一年几万两的银子钱并不放在心上,他怕的是,破门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五年!五年之后还请少公子放立三回归乡梓!”

李子涵看看他,微微颔首,应了。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外面忽的传来喧哗之声,隔着小院子,李子涵他们身处静室。都听到了。

马立三一拱手,说声失陪,先去瞧瞧,外面怕是有什么弹压不住的事发生!

“怎么的?觉得少爷我给不起钱是不?就拿个假的出来糊弄我?我跟你说,少爷我还真不差钱,知道我爹是谁不?说出来吓死你!”

马立三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得意嚣张的声音!

抬头一瞅,差点没乐出来,一个穿着大红袍的胖小子,用手指着自己的伙计一个叫金石的小僮,胖胖的手掌,跟一个大球挂了五个小球似的。扎了一个冲天辫,用红绳缠着,辫稍还系了朵自己院门口的小菊花。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大蜡烛,再细细看看,是个傻子,正常人没这幅装扮。

“告诉他,少爷我是谁?”

“我们少爷是大宝!赵大宝!”旁边一个瘦的跟麻杆似的小厮苦着脸接茬,这小厮一身绿,往赵大宝旁边一站,嗯,红配绿,好的狠。

“我爹是谁?”

“你们听好了,咱们老爷是杭州城门吏赵天泽赵大人!”

噗嗤,也不知谁没忍住,偷笑了一声,城门吏,七品芝麻官,好大的官威。

赵天泽出身盐商世家,家里有的是银子,只因为商人门头低,所以捐了这么个城门吏。其实,他人还真的不坏,古道热肠的,别人有个什么事都肯搭把手,因此三教九流也交了许多朋友。他这个傻儿子,被他夫人娇纵的人情世故什么都不通,在杭州也是大大的有名,只不过别人多看着赵天泽,笑一笑,或是哄他,或是让他,都不与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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