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梅和嘉竹自是都收到了阴城大长公主的帖子,这帖子打着赏花宴的名号,不过众人心里都清楚,怕是阴城大长公主借机在打量都城的闺秀。不过,既然知道了宜安长公主胸有成竹,嘉兰也不甚在意,不如宜安长公主邀她们去熙春楼更叫她上心些。 “姑娘瞧着哪身衣裳好?”因着中秋,府里头不止做了一身衣裳,南州外祖钱家还送了不少绫罗绸缎来,夏时一时都挑花了眼。让芒种等人捧着衣裳,瞧着有些发愁。 “那条鹅黄织锦木兰裙吧,配湖色镶草绿色宽边的小袄,搭那件月白底子樱花纹样宝蓝滚边的对襟褙子。”嘉兰扫了眼,选了件中规中矩的衣裳,既不出挑也不落俗。 “倒是平常了些。”夏时有些遗憾,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嘉兰说的衣服挑了出来。而在嘉兰报着衣服名字时,夏间已经麻利地拿出了一套鎏金掐丝点翠的头面。 “叫我说,多平常的衣裳也掩盖不了姑娘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夏间伶牙俐齿,又道:“矮子里拔高个儿,奴婢觉得姑娘亲手画的那条晴春蝶戏图的裙子最好。”听她一言,嘉兰也笑了:“好容易春日里得一幅景,万一被泼个热茶热汤,我岂不心疼。” 夏时服侍着她穿衣,此时挑了条月白色的兰花纹样的腰带为她束腰,闻言便道:“有芒种在,寻常热茶热汤哪能泼到姑娘身上!”芒种是蒋府特意为嘉兰选的武婢,她和夏时夏间不同,她每日还得去蒋府的演武场受训。 “是。”芒种性子木讷,听到夏时提到自己,也只沉闷地点了点头,坚定地回应了一个字。“你这木头性子,要不是不指望你应酬,非得急死我不可。”夏间无奈道,这次是她带着芒种跟着嘉兰出门。 “也叫她磨磨你的性子。”恰此时夏嬷嬷从外头进来,闻言就笑了一句。又告诉嘉兰外头已经准备妥当了。 宜安长公主领着三个姑娘先到蒋老夫人那儿行了礼,方才款款地往阴城大长公主的公主府去。 嘉竹也不嫌挤,硬是要同嘉梅和嘉兰凑做一堆。嘉梅还恼着她,又一贯神态威严,嘉竹便只好讪讪地坐在嘉兰身旁,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束带。嘉兰一瞥,便知那束带其实是她的软鞭。 “难见你如此心戚戚然。”嘉兰不太在意自家妹妹腰间缠着软鞭,左右连宜安长公主都不管呢,她只笑嘉竹对着嘉梅心有余悸的模样。嘉竹伸直了脖子,傲然道:“呵,我怕她?”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嘉梅阴测测地问道:“谁?” 嘉竹愣了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仿佛有些含糊。脖子一缩,忙道:“是舞阳,是舞阳!”重复了两遍,又有些怵地吐了吐舌头,朝嘉兰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噗,大姐姐你还逗她。”嘉兰笑道:“瞧她斗志满满的模样,除了舞阳还能有谁?”她点了点嘉竹的额头:“若是见了大姐姐呀,总是乖得像猫儿似的,恨不得蹭着软绵绵地哼上几声。”嘉竹忙不迭地点头,见嘉梅脸上露了笑意,连忙打蛇顺棍:“大姐姐大姐姐,让嘉竹蹭蹭呗~” 嘉梅二话没说摆出了嫌弃的姿势。嘉竹却已知嘉梅不恼了,索性拿着嘉梅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大姐姐,给你捏。”眼睛瞪的大大的,透着亮闪闪的光。嘉梅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心里头觉得这触感软乎乎的煞是可爱,面上却还是凶着。嘉兰却已经兀自靠着引枕,笑做了一团。 她们下马车时,各个笑意嫣然、满面春风,惹得天天见到她们的宜安长公主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姐姐看顾着妹妹,妹妹歪缠着姐姐。嘉梅端庄安然,雍容尔雅。嘉兰清丽秀媚,芙蓉出水。嘉竹神采奕奕,容光灼灼。恰如阆苑女仙从阮郜的仕女图中款款而来,直教花叶含羞、鱼沉雁落。 一旁周国公夫人也不由向宜安长公主赞道:“殿下家里的姑娘是真真的好颜色好气韵,谁家都要捧在手心里的。”此时三姐妹也向周国公夫人行了礼,也不再窃窃私语,而是乖巧地退到了一旁。周国公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又满意了几分。她的儿子周泓瑞也已十三,都城贵女总是留家得长一些,相看个两三年,泓瑞十六,也恰恰好。至于挂着名头的周泓澄——周国公府名义上的世子,她身为继室,这等棘手的事还是留给老太爷、老爷去愁吧。 “夫人谬赞,都是半大的孩子。只我们的大姑娘,已是沉稳有度,颇有章法,这才好好看顾着她俩个妹妹。”宜安长公主心知肚明周国公夫人话里的明暗,却只笑着夸了夸嘉梅。毕竟众人都知道,嘉梅是早早地就定了薛侯爷家的嫡长子薛怀石。至于嘉兰和嘉竹,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叫这俩姑娘往周国公夫人面前凑。周国公那趟子浑水,谁爱凑谁凑。 周国公夫人倒也不恼,又凑趣说着别的话。 嘉竹耳聪目明地听着她们打机锋,先还觉得有趣,后来便觉得不过是些客套话,听着实在没意思。只是她两个姐姐都目不斜视地走着,她也不敢胡乱拉扯。 “哎哟。”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地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一挑眉,瞥了眼来人,下意识地就要去抽鞭子。嘉兰反应奇快,已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笑盈盈地向来人行礼:“见过舞阳郡主。” 嘉竹也反应过来,冷哼了一声。舞阳一脸不耐地点了点头,瞥眼瞧着嘉竹,又落在嘉竹的手上,颇为轻视。 “她们小姐妹碰到了一块儿,你们就自个儿顽去吧。”宜安长公主笑望过来,目光落在舞阳郡主脸上,又不甚在意地移开。周国公夫人也不傻,忙点头称是,跟着宜安长公主离开。阴城大长公主的使女便带着嘉梅一行人往半山腰的缀景亭去:“我家大姑娘在缀景亭等着姑娘们。” 使女口中的大姑娘是晋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许昭琴,按辈分算,她还得叫许晋文一声小叔。虽是晋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她也不敢托大,远远瞧见了舞阳郡主一行人,便出了亭子来迎。 舞阳惯来不会在和嘉竹同路时斗气,她只会趾高气昂地走在嘉竹前面,也就没瞧见嘉竹不屑一顾百无聊赖的神情。等许昭琴来迎,两厢见礼,舞阳便被捧着她的小姐妹簇拥到了一旁。 蒋家自然也有交好的,薛家的二小姐薛姒雪就是一个。不过,她今儿过来的时候,瞧着倒不太高兴。 蒋嘉梅拉了她的手,颇为温和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薛怀石是薛姒雪的堂兄,对于薛姒雪,蒋嘉梅也就更关注些。在薛姒雪含怒而来时,嘉兰已经不动声色地顺着她来时的方向悄然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穿着象牙色马面裙,孤零零地坐着。她头上不过几支银簪,虽不失礼,也瞧着太素淡了。 “还不是我大姐姐。”薛姒雪心里颇为不平,见着蒋嘉梅,便一股脑儿往外说:“就是我那个在家束发修道的大姐姐。我爹说不能明珠蒙尘,我娘就叫我把她带出来了。可是我哪儿带的动她呀!一味地给我脸色看,我说她也该戴些金玉,她就嫌我俗气。这可是阴城大长公主的宴席,她这样作态不是下我们薛家的脸面麽?” “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大姐姐了?”嘉竹一脸茫然地直瞪瞪地往少女那儿看,被嘉兰拍了一下手。“莫不是不给你糖吃的,你连个人名儿都记不得吗?”嘉兰嗔道。嘉竹虽一时还是想不起来薛姒雪的大姐姐是谁,但这不妨碍她立马就听出嘉兰在给她梯子下,马上就接到:“自是只记着对我好的,像雪娘总给我带她家小厨房的榛子糖,我就放在心尖尖上。” 薛姒雪原有些许尴尬,也回过神,知道外头不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家的事。不过她倒也熟悉嘉竹的秉性,因此化了尴尬,也就笑道:“你贪嘴才把我放在心尖上,下回我不给你带了,你转眼就把我忘了。” “她就这样的性子。”嘉梅亦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个少女,又道:“我记着你姐姐闺名是娰霜?”薛姒雪听见嘉梅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忙不迭地点头,她就想着问嘉梅讨个主意。 “她这样孤零零地瞧着可不太好。”嘉梅缓缓道:“叫我们赏景的人都难往身旁坐。”薛姒雪一听,知道嘉梅是想直接坐过去。她想说好,却又嗫嚅着红了脸:“原是该大姐姐来见礼的……”这里头,还有蒋嘉竹这个正儿八经的郡主在呢。 “又不是特特去见她。”嘉兰却笑着接到:“只是那处正正对着晚枫林,难来赏景,可得好好大饱眼福。”这话点出了显然只是看在薛姒雪的面子上,才愿意坐到薛娰霜身边去。这意思嘉梅可不好表达,她到底和薛府有婚约,不能显得太厚此薄彼。但嘉兰说起来,就毫无顾虑了。 薛姒雪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忙笑着拉嘉梅的手:“多谢蒋二姐姐。”拉着嘉梅的手却谢她,这薛姒雪也是个明白人,嘉兰含笑颔首,嘉梅温和地拍了拍薛姒雪的手背。嘉竹听出了一点点门道来,就是因着不明白薛娰霜的身份,只跟着胡乱地点了点头。 薛娰霜见到来人,微蹙了眉头,却也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稍往外挪了挪。许昭琴却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是她聚起来的人,薛娰霜这样作态,也是在打许昭琴的脸。因此,嘉梅一行人刚落座,许昭琴就笑着迎了上来。 “我就说这儿瞧着景色最好,倒叫人想泼墨一幅。”嘉兰笑着朝许昭琴打招呼:“琴姐姐这儿可有笔墨?”“今儿个有也不给你!”许昭琴笑嗔道:“回头光顾着泼墨作画,倒把我们这些谈天说地的忘得一干二净,我可不依!”嘉兰一句话,许昭琴便已知她们用的什么名头,为她们虚点了几处:“你们瞧瞧,青叶渐红,直至叶红如火,又有幽溪款款,清鸣阵阵。秋风拂面,倒是别有风致。” 这晚枫林因一大片枫树故名。但妙就妙在,这片晚枫林并非单纯红彤彤的一片红枫林。从最东边起,枫叶还是青色的,延绵至西边,叶色渐渐变红。直到缀景亭旁,红叶如火,灿烂而热烈。 “叫我说,这样的好景色,也只有空谷居士才画得出来。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画技,哪能得姑外祖母园子半分□□?”舞阳虽被人捧着,其实一直在留心嘉竹这处的动静。一听到嘉兰说话,她便有心发作,直到许昭琴说完,她便朗声开口。捧着阴城大长公主的园子,实则就是要刺一刺嘉兰。 然而,听她这话,嘉兰却是含笑点头:“舞阳郡主所言极是,雕虫小技,确难和空谷居士的画技相比。”舞阳就知道刺嘉兰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一点意思也没的。此时她被噎了一下,又去瞪嘉竹。 嘉竹却悄悄地扭头躲在嘉梅身后,兀自苦憋着笑。 她如何能不笑呢,要叫舞阳知道,这空谷居士就是她二姐姐闲来没事取的化名,舞阳非得气得十天半个月吃不下饭去。当然,这事她有分寸,也就偷着乐,绝不会往外处说。事实上她也心知肚明,就算她说了,别说舞阳不信,她二姐姐也不会认的。 “蒋二姑娘无须妄自菲薄,比你不如的大有人在。”舞阳哪不知道嘉竹是在偷着笑,她只以为嘉竹是在笑她没讨着巧,话锋一转,就朝嘉竹而去:“也不知道茂宁郡主的画技可能和六岁稚子相比了?” “自是比不得的。”嘉梅没等嘉竹开口说话,便悠悠地抿了口茶:“想当年我二妹妹六岁时,一幅空谷幽兰图连圣上都称好。”嘉梅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莫说我三妹妹年方十岁,便是再长一岁的人,怕也难比得上我二妹妹当年。”舞阳郡主,恰就比嘉竹长一岁。 按理说这话嘉梅说的含糊,不往自己身上想便罢了,偏是舞阳,一听就以为嘉梅在暗讽自己。一时恼羞成怒,登时就要发作,幸而她身旁有个姑娘适时出声:“蒋大姐姐说的是,我便比茂宁郡主虚长了一岁。我的画技尚且还不如蒋大姐姐呢,更罔论同蒋二姐姐相提并论了。”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一面将舞阳郡主撇清楚,一面又刺了嘉梅和嘉兰,暗讽嘉梅不如嘉兰。若嘉梅是个心高气傲的,保不齐就要在姐妹间留下嫌隙。这说话的姑娘是晋国公府的四房庶出幼女,许昭画。她自幼养在祖母跟前,在父亲那儿也极为受宠,不然也不会随着嫡系用了“昭”字。盈盈弱弱,心眼却不少。 嘉兰含笑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少见你,你又哪里知道我大姐姐的画技呢?更何况叫王羲之同吴道子比画技,这比的倒是有意思极了。”她先讽许昭画身份不够,再自比吴道子,又把嘉梅比作王羲之,狂妄如此,却叫在座贵女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心里没一个不道她狂的,却又一时被慑服。还是舞阳郡主开口道:“我竟不知蒋家二姑娘有如此骄人之态。”嘉兰立刻就笑着掩了唇,又是那般清润温和的模样:“不过说笑罢了,姐妹们难不成还当了真?叫我说,谁知道王大家和吴大家在我们这般年纪时是什么样呢?” “是这个理儿。”许昭琴也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叫苦,忙把话圆回来:“许还是我们惬意自在。这奶油松瓤卷酥是小厨房新想出来的糕点,快尝尝这味儿。”她一边招呼大家用糕点,一边狠狠地瞪了许昭画一眼。 许昭画也很委屈,晋国公府一共四房,大房和二房是嫡出,三房和四房是庶出。晋国公府已大不如前,她许昭画是投了阴城大长公主的眼缘,也顺带同舞阳郡主站做了一派,才能手头宽绰些。却不曾想这个瞧着文文静静的蒋嘉兰,竟也有这般锋利的一面。 就连薛娰霜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蒋家三姐妹。蒋嘉竹方悄悄拿了奶油松瓤卷酥,便被蒋嘉梅冷冷地瞥了眼,吓得又赶紧悄悄地把卷酥放回了碟子,正襟危坐。蒋嘉兰只在一旁笑,然后拿了小银勺,将卷酥分作两块,一块递给蒋嘉梅,一块递给蒋嘉竹。又仿佛温声说了些什么,蒋嘉梅便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蒋嘉兰也是眼睛一亮,倏地就把碟子里的卷酥吃下肚。然后蒋嘉兰再拿,再分。蒋嘉竹便乐着朝她撒娇,蒋嘉梅则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亲拿了块糕点,递给蒋嘉兰。 她们姐妹亲近至此,看在薛娰霜眼里如有针扎。薛姒雪已是懒怠理她,只和蒋嘉梅众人凑作一团嬉闹。 舞阳郡主因着先前的事心里颇有不快,但她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毕竟是阴城大长公主的宴席,她没想闹得太大,不然谁也讨不了巧。更何况,更大的戏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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