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熹觉得这一天比她之前三年发生的事情都要多。先是表哥当街杀人,再是听出外祖父似乎被表哥说服,另外,表哥仿佛就是那天杀人喂药的家伙。 但是最重要的,陈熹低着头盯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默默地想,最重要的,她并不觉得表哥杀了那个碰瓷的人有什么太大问题。她只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万恶的阶级享受,真是腐蚀了她的意识。 “想什么呢?”珩清也跟她一样,站在太阳下,不过珩清头上还顶着一柄刻着戒尺。 两人站在阳光下暴晒的原因,大约是因为外祖父吃惊于一表人才的吏部尚书家唯一继承人,居然还会使用邪门歪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重重拍桌。一时也忘记了陈熹好歹还是三皇子,指着外头花园,颤抖着声音呵斥:“你,还有你,你们都给我滚,滚去站着受罚,好好想想清楚,咱们俞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好在已入秋,站在太阳下头倒也不算辛苦。只是珩清显然不想三省吾身,看陈熹出神,开口就问。 陈熹扭过头看珩清的样子。见他头顶戒尺,不敢转头。桃花眼眯着,费劲巴力地转着眼珠斜乜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三年前第一眼看到珩清,就莫名其妙喜欢上他。如今过了那么久,还是没法移情。可是,万一珩清就是三年前杀人喂药的人。那之后,顶着这张无辜风流的脸,每次面对她的时候,就都是在演戏吧。 “表哥,你那药从哪里来的,万一是假的呢?” “原来你在担心那个。”珩清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把陈熹当自己人的腔调,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这件事情说来也是巧了。你也知道大皇子喜欢收集各种奇人能士,而我做了他伴读之后,也见识了不少。那天正巧看到他身边道士侍童,抱着罐子鬼鬼祟祟的,我就跟在他身后。” 陈熹“啊”了声,大皇兄喜欢奇奇怪怪的事情,她也是有耳闻的。珩清嘴里说的道士,她确实曾经见到过。那道士诡异的不得了,一直戴着漆黑的斗笠,穿一身蓑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渔夫。更奇怪的,那道士从不抬头看人,就算父皇让他抬头,也是闭着眼。 只有一次,她在花园乱逛,无意中碰到那道士。那道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抽风了。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只是不等陈熹问话,他迅速地闭上眼低下头,由侍童搀扶着,沉默行完礼就走。 陈熹收回乱七八糟的回忆,听珩清还在叙述,大约就是他收买了侍童,得到了那种药。没过大脑,脱口而出:“那道士是皇兄身边的,又有半仙的名头,侍童胆子再大应不会违背他。”停顿片刻,用肯定的语气问,“还是有别的内幕,表哥无法说出口。” 这下换珩清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笑着从头上拿下戒尺,随手丢到地上,拍拍手,直视陈熹疑惑的眼神。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不是侍童,是道长。他说,我们俞家会出一个皇帝。”手指抵住陈熹的嘴唇,“你我的秘密。” 陈熹眨巴眼看向珩清,表哥不是信任才告诉她的,是嚣张还是自信,到底是什么让他有那么笃定的把握。 正在这个时候,听有脚步声跑近。珩清身边那个侍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抽刀拦住来人。那人双膝跪下,低声说了几句。那侍卫点点头,转身走到他们身边,躬身说道:“公子,京畿衙曹大人到访。” 珩清点点头,冲陈熹笑道:“看来是为了那老乞丐的事情,表弟你放心,一切有我。” 陈熹对谁当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之前的希望是珩清能实现一直挂嘴边的说法,等新皇继位,就和她一起浪迹江湖。明知是万分之一的希望,还时时刻刻的幻想着。如今被珩清的一番说辞,算是彻底破灭了。 “除了老乞丐,其他事情,你也放心,一切有我。咱们同宗同室,将来若是……,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 陈熹一怔,隐隐约约有种珩清知道她是女人的感觉。壮胆想试探,珩清已经领头往前走了。胆量转瞬即逝,咬咬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快步跟上珩清。 走到外院,遇到王阆神情狼狈正在和人对峙。等见到她的同时,和王阆互瞪的人,嗖一下不见了。陈熹这才意识到,自从进外祖父的书房之后,就没见到王阆。当时还真没想起,现在明白了,原来王阆被拦在了外院。 她快速回头看向珩清,珩清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了笑,扇子指向前头:“先见曹大人如何?” 京畿府曹大人官位离吏部尚书是拍马也赶不上,何况京畿府位处丰京,是一块砖掉下来砸死十个人,其中八个都或多或少和当官的有些关系的人,这府衙大人其实当得也很憋屈。 只是曹大人颇有股曹青天的架势,在衙门里听巡城汇报吏部尚书家公子当街杀人,又听巡城说不敢捉拿,放人回家了。简直气得手抖脚颤,穿上上朝用的朝服,带着几个衙役,气势汹汹就往吏部尚书家赶。 本是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吏部尚书家门口,刚刚落马,这一系列的招呼规矩,一样样把气势给打落。只等迎到了门厅,奉上茶,听到公子正在和尚书大人讲话得等等。这一鼓作气的架势,一下子就泄了气。 曹大人正在琢磨该怎么使用智慧,既能保住官职,又能捉拿凶手。珩清正是这个时候,和陈熹一同走进门厅。 老百姓是没见过陈熹,可曹大人毕竟是有官职的,每天和陈熹同朝怎么会不认得。先是心头一抖,知道这杀人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解决。再是庆幸,尚书迎客规矩重,才没让他没头没脑冲进来,无意中说不定要得罪三皇子。 先一步跪倒给陈熹行礼,陈熹笑了笑,伸手将曹大人扶起:“曹大人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吧。” 曹大人抬头做出严肃又痛心的神情:“确实,微臣听闻俞公子在街头行凶……”他还未说完,陈熹摆手将他话语打断:“曹大人,其实那事起因是因为我。”拍了拍曹大人的肩膀,感觉曹大人开始颤抖,心里想,权势这玩意真是蛮好用的,难怪珩清会想做皇帝。 她瞥了眼珩清,继续说道:“曹大人,你不如随我一同回宫禀告父皇。这件事由我而起,我自会给个交代。” 曹大人脸上唯唯诺诺,心里骂娘,他什么都没准备啊,还没给老婆交代后事呢,这就入宫?皇帝会怪他心头上的宝贝儿子吗,怎么可能啊,那还有谁会倒霉,不就是他嘛。就算不当场降罪,之后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 珩清叹了口气:“就算事情由三皇子而起,我总是凶手。我自会和三皇子,曹大人一起入宫领罪。” 三个人各怀心思,分开三辆马车往宫里行驶。陈熹因为身体不好,皇帝特许她可宫内行马。珩清和曹大人入了宫门,就得步行了。 曹大人苦命的只能一步步靠走,珩清不请自来,蹭到陈熹车厢里,笑嘻嘻地说:“三皇子,求赐座。” 陈熹往旁边挪了挪,示意珩清坐下。手指撩开车帘一角,看了眼跟在车后的曹大人,回转眼轻声说:“表哥,我今儿倒是有点不懂你了。” “哦?”珩清舒展自己靠在车厢上,手指捏了捏山根,“愿闻其详。” 陈熹反而一时说不出话。舔了下嘴唇,冷冷说道:“你之前在庭院和我说的话,我大可以禀告父皇,治你造反大罪。” “嗯,我是明白的。”珩清直视陈熹,收敛一直以来无所谓的神情,头一次严肃起来似得,“那你是打算告发我么。” 造反的罪名,只要扣上,就算是清白的也不会留有生路。何况,作为帝皇最怕的就是有人惦记他的江山皇位。到时候,珩清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但接下来就会是抄家。俞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皇后更会趁这个机会收拾了受宠的俞妃。而她作为俞妃的孩子,难道会看着母妃受苦,或是会被皇后放过么。 珩清桃花眼一眯笑了声,手指轻轻掠过陈熹耳边,将她一丝碎发搁到耳后:“大皇子上位,对你我都无好处。为了救俞家于水火,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争上一争。以报祖父不弃之恩。” “我就不能争么?”陈熹闪开珩清的手指,心里有些赞同珩清的话,面上却依旧冷着,哼了声。 “哎呀,你要有心就直说。”听陈熹这么说,珩清反倒混不在乎地笑着。收回手指,笑眯眯的继续说,“做皇帝多好,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各种美人任你采撷。” 是啊,做皇帝要传宗接代的,而她是没有这项功能的。陈熹装出气势直视珩清,心里却对珩清知道自己是女人的事情越来越怀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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