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从安还未进府时,就被门口的护卫告知,太子出去办事了,眼下还没回来。然后他罢罢手,说不找太子,接着抬脚自行入了府。进府后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下人不知道他到底要找谁,又不敢多嘴,遂只能一直默默跟在他后头。    路过一片竹林的时候,景从安停了下来,他指着竹林另一头开了半扇的窗户问道,“前面那院子有人住?”    太子府景从安来过千八百回,眼前这个院子他也来过,那是唐训夏天避暑的地方,一般一年只会住上两个月。等秋分过了,他又会搬回前院去。    景从安记得,今年的秋分在前两日刚过去,可眼下这院子怎么还有人住?    “回相爷,有人的。前段时日安奉仪屋里死了人,后来她就搬到这里来了。”小厮见景从安终于停了下来,连忙走近恭敬道。    他说安奉仪屋里死了人,这事儿景从安是知道的,毕竟当时他也在场。只是他不知道,安林春后来搬到这儿来了。    搬到这里是唐训的意思,因为这里偏僻,平日没什么人经过。他让安林春搬到这里来,便是有意将她与整个府邸隔绝开,也为自己再次给她下套,提前做个准备。    景从安不知道这回事,只当安林春住还在原来的庭院。刚刚有意无意地在那附近绕了好几圈,后来没见着人,这才开始在府中随处游荡。    “你忙你的吧,我自己随处看看。”景从安找到了安林春,准备打发小厮回去。    小厮听了这话却是面露犹豫之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走开。他想,太子不在,左相没人跟着的话,万一走到不该走的地方,见到不该见到的东西,这罪责谁来受?    景从安等了一瞬,见那小厮还是站在自己身侧一动不动,不由得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小厮接受到景从安眼里的不耐烦之色后,终于有了觉悟,赶紧转身跑开。    安林春对于景从安的到来一无所知,她坐在门前台阶上啃着瓜,身影沐浴在夕阳中,天边火红色的霞晖洒了她半边身子,映的她的脸颊哄红彤彤的。    安林春当时抱着半个西瓜,抬头看着面前的景从安,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景从安只是低着头,半笑不笑地看着她,表情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安大人,我来还你这个。”景从安见安林春只是定定瞧着自己,也不说话,便再次主动开了口。    安林春闻言一看,就见景从安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握了一把伞。黑色的伞面,上面描了点点白梅。    是她先前在宫里被他“抢”走的那把。    安林春看了看伞,再低头看了看放在膝上的西瓜,头一挑,嘴巴快速蠕动着,将嘴里的半口西瓜吞了下肚后,再含糊开口道,“你放地上吧。”    她手上沾了西瓜汤,不想摸伞。    景从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她旁边的空地,然后缓缓收回了手。    安林春眼睁睁见着他将伞送了出来,又收了回去,不明白他到底是要还,还是不要还。几番思虑之下,再次开口提醒道,“景大人将伞放地上就好。”    景从安像是没听见她这句话,又或者听见了故意当没听见,抬脚大步一跨,直接坐到了她刚才挑头指向的地方。撩开袍子席地而坐,跟安林春一样不讲究。    安林春不明所以,转头愣愣看着他,刚要开口跟他道一句,“坐下干什么?伞放下就可以走了。”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景从安先开口了。他将伞放在手上一下一下掂着,“安大人这伞,有些特别,是找人专门做的吗?”    安林春的这把伞跟常人的不大相同,因为她来到这里后,发现这里的伞都普遍小,不结实,还不抗晒。所以她找人定制了一把,伞面共五层油纸,伞骨有八十一根,撑开后够一个三口之家站在里面一起打了,空间还绰绰有余。    景从安拿到这把伞时,当时只觉得有些重,倒也没觉着有什么特别的。等回去之后,宫南在有一次帮他将伞晒出去时,发现伞骨竟然不是一般的竹条,而是沙铁打磨的。沙铁一般是他们用来锻造兵器用的。    宫南吓了一跳,以为自家主子带回了什么特殊的兵器,擦了擦伞面后便小心翼翼地收回去了。等景从安回来后,才将此事告知。    景从安见了,一开始也以为这伞是安林春的兵器。有人会将刀剑藏于伞骨中,等要用到时直接抽出来就好,不知道这安林春是不是也这样。后来他四处摸了摸,发现伞骨都是封死的,根本抽不出来,他这才疑惑了,决定来问问她。    “伞是找人做的。出了太子府往东走,过两条街有一家“听雨”伞铺,找那里的老板做的。景大人若是喜欢,可自己去找老板再做一把。或者你想要我这把也可以,毕竟上次就说送你了。”安林春说着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    她实在不愿意坐在那里跟景从安说话,别人看见还以为他俩聊天儿呢。实则他们关系并不好,挨的近了吃亏的是自己。    安林春回屋后,将未吃完的瓜放在桌子上,再拿一个溜圆的网状防蝇罩罩在上面。那网纱罩是她自己做的,景从安也没见过,一时觉得惊奇。    他盯着那网纱罩瞧了许久,刚要开口问她这是什么,那厢就听安林春开口了。她幽幽道,“景大人,我这瓜是很甜,你刚刚没说错。可这瓜我已经下嘴了,实在不好再给你食用了。你不妨去找找太子,想来他那里应该还有新鲜的。”    安林春说他是看上了她的瓜。    景从安听后,愣了一瞬,接着哈哈笑了起来。    他竟半点不恼,只是看着安林春边笑边摇头,而后爽朗开口道,“安林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这么有趣。”    安林春不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这么静静对望着,景从安忽然发现安林春此刻的神态有些陌生。    她穿着浅青色的裙子,膝盖和胸口那一块布料染了一大片水红色,是刚刚沾到的西瓜汤。头发松松散散垂在脑后,嘴唇因为刚吃了西瓜显得有些殷红,眼睛圆溜溜的,远远看去,就像个生了气的小姑娘。    小姑娘?想到这个词,景从安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以前见她的次数不多,但无一例外,她脸上都会带着客套的笑。应该说,她见谁都会笑,那种做作的,虚假的,偶尔掺着算计和阴谋的笑容,让他一度厌恶至极。    而现在,安林春只要见到他,几乎都是冷着一张脸。她不笑,甚至很冷漠,但眼神却一反常态的澄澈,能一眼望到底。即便是愤恨与敌对,都统统写在脸上,他能看的一清二楚。    现在,安林春便是用这样一张冷脸瞧着景从安,神情里的抵触一览无余。    都说人生有三境界,一是看山是山;二是看山不是山;三是看山还是山。景从安看着这样的安林春,不禁想,她难不成已经活到了第三重境界,看山还是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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