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樊哙和周勃身上的正是刘季。 没见到刘季之前吕雉心里想全是丰邑娘俩的各种可能,当见到浑身血迹斑斑的刘季后那娘俩立刻被她抛脑后,满眼满心全是刘季。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吕雉不自觉地带上了质问的语气。这是为沛县整体利益而进行的战斗,同去的几十条汉子都比刘季年轻却只有刘季伤的最重。 听见吕雉发问,人群变得十分安静,有人垂下头,有人假装咳嗽,有人把头转向另一侧。众人的集体沉默让吕雉又生气又失望,直想把这些人的心扒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反倒是刘季拍拍吕雉的手背说:“我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养两天就好了。先回家再说。” 吕雉红着眼眶接替周勃搀扶刘季。刘季一边走一边嘱咐樊哙找人巡视河道以防戚县的人去而复返,又交代其余众人各自回家养伤,然后才在吕雉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亭里。 家里的外伤药所剩不多而且刘季左腿有可能骨折,必须请郎中来才行。吕媭自告奋勇回城请郎中,樊哙担心她没经验就跟着一起去了,周勃留下来帮忙。 周勃烧好热水,吕雉扎紧头发、挽起袖子,用干净的麻布沾着热水极尽小心地为刘季擦拭伤口,片刻功夫她额头上就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心疼的。 换过两盆清水之后吕雉长长呼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得以落回胸膛。刘季身上都些细小伤口,有的还好像是被人用指甲挠的,因为到处都沾着血所以看上去特别吓人。确定夫君的伤势并不严重后,吕雉对乡亲们的埋怨才消退。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我说你们这打的什么仗怎么连指甲都用上了?”吕雉捧着刘季的小胳膊问他。 刘季眼神飘忽,满不在意的说:“唉,对方一拳头扫过来我其实能躲过去,谁知被旁边一个小子给绊了一跤没躲过去,就被指甲划伤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哪个小子这么不长眼,敢耽误刘大人掐架?” 刘季嘿嘿一笑。 这时答门外传来一重一轻两种脚步声。吕雉等人一听那重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樊哙回来了。 原来樊哙和吕媭刚进城就遇见曹参领着郎中出城,一问才知他们这边刚开打城里萧何和曹参那边就已得到消息,萧何与曹参商议后决定由曹参带郎中出城给沛县诸人治伤,萧何负责留在官署应付县令。于是樊哙就让吕媭回吕家他则随着曹参中途折返。 见到曹参,吕雉起身行礼曹参赶紧拱手还礼。从吕家的关系讲吕雉之父是沛县县令好友,曹参应该向吕雉行礼,可从刘季这边的关系讲,曹参官职比刘季高,吕雉嫁给刘季为妇就要跟随刘季对曹参行下属之礼。于是最后就变成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互相行礼,同样的还有萧何、夏侯婴等等。 吕雉端来茶水后就避去刘爰的屋子,把大屋留给男人们。 刘爰一个人在炕上玩儿,看见吕雉叫了声“阿母”,吕雉用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别说话。刘爰闭上嘴,吕雉仔细倾听着大屋刘季等人的说话。 吕雉走后,五个男人立刻就轻松起来,开始还谈了几句正事说说腿伤什么的,说到后来就没了正形。吕雉只听见几个人声音忽高忽低,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呼“佩服”,也不知道是佩服谁又是佩服什么事。 曹参不能长久离开县城,说了会儿话就带着郎中离开了。吕雉追到门口问刘季的腿伤,郎中含含糊糊地说目前没断但是离断也不远了总之要好好养着不能大意,说得吕雉一脑袋雾水,她还想再细问,曹参和樊哙连拉带拽把郎中弄走了。 樊哙送走郎中后又抓了一大包药回来。从此,吕雉就开始忙着照顾刘季,煎药、喂药、敷药、吃饭、洗漱……忙得脚不沾地,连女儿刘爰都有些顾不上。好在刘爰也不太粘人,就自己和自己玩儿。 两天后,上午。吕雉正为刘季换药,院子里忽然传来陌生女人的高喊:“刘季!刘季!” 听见声音,吕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把手里的药罐“砰”地一声撂到炕上,背过身去不看刘季。 刘季看着吕雉的背影,伸手戳戳她的后背,吕雉一动不动。刘季脸上神色暗了暗。低声下气的说:“外面是谁呀?” 吕雉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吕雉一怔。 “刘季在吗?”院子里女人的声音又高了两分。 吕雉有些犹豫,刘季拽拽她的胳膊:“你快去看看是谁,别让她在院子里这么喊,不好。” 吕雉瞪了刘季一眼,出屋。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妇人身边还有个十岁左右的胖乎乎的男孩子。 看到孩子吕雉立刻认出眼前的女人,虽然以前从未见过。女人显然也认出吕雉,虽然同样没见过。 女人笑眯眯地上前行大礼,道:“民妇曹氏见过夫人。” 吕雉站着不动,道:“不必多礼。” 曹氏又让身边的小男孩过来,说:“拜见嫡母。” 小男孩对吕雉行了叩拜大礼,吕雉仍然站着没动只是点了点头。 曹氏笑着说:“不知刘季可在家?” “找我夫君什么事?” “肥儿已经十岁了,跟着我这个开酒馆的能有什么出息,还是跟着阿翁和嫡母才是正理。” 吕雉垂下眼皮看着脚下的地面,没有说话,曹氏也不期待她回话,拉着刘肥的手带他走到门口,但是并不进屋而是站在门口冲里面高声喊道:“刘季,刘肥是你儿子你是他阿翁,该怎么待他你自己看着办!”喊完笑盈盈地再次向吕雉施礼,转身扬长而去,留下男孩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曹氏的身影消失之后吕雉立刻伸手扶住墙,她两侧太阳穴“突突突”地往外跳,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这么笨,一见他受伤就把这茬给忘了,亏得自己还因怀疑他而惭愧,谁知那爷仨在这儿等着她呢。 刘爰走过来靠在吕雉身侧,眨巴着大眼睛满脸好奇地问男孩:“你是谁?那个人说你是谁的儿子?” 吕雉撇了一眼刘肥,刘肥赶紧垂下头去。吕雉打发刘爰去院子里玩儿,刘爰听话的往院子里走两步,然后就不走了,继续好奇地看着男孩。 过了一会儿吕雉慢慢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仍有些难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站在门口的刘肥,转身进屋。 刘季歪躺在炕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带黑色穗子的玉环。见到吕雉他把玉环递向她,说道:“你把这个给刘爰。” 吕雉没接,反而问:“你前天回丰邑就是特意找她去了?” 刘季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啊,我没回去。谁知道她怎么想的突然把孩子送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你骗我!” “我没骗你!”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为什么看你。我累了我要闭眼睛睡觉!”刘季说着把玉环扔向吕雉自己“扑通”一声躺倒就睡,还特意把他那条伤腿放在被子外边。 吕雉不得不接住玉环。 刘季当面耍无赖,她明明憋了一肚子气愣是撒不出来。怎么撒?凭什么撒?因为刘季跑回老家把庶子领回来无情无义?可过去五年她没生出来儿子刘季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过。而且刘季说他压根就不知道曹氏要把孩子送过来,他一上午都在泗水边上替乡亲们打架呢,眼前还有一条破腿做证。吕雉一个人坐在炕沿儿上生闷气,她未尝不是悄悄松了口气,毕竟只有孩子来了,大人没跟过来。 她知道刘季在装睡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该吃饭的时候了,吕雉一点做饭的心情都没有,可家里还有孩子,她自己可以不吃饭但是女儿要吃饭。 吕雉起身,只是她到底气愤难平于是伸手在刘季大腿根儿狠狠拧了一把!吕雉是下了死力气的,估计用不了两个时辰被她拧过的地方就得变紫。 刘季硬是忍着没吭声,呼哧呼哧装睡。 此时的吕雉就算是只母老虎可刘季却是个缩进龟壳里的千年老鳖精,让吕雉无从下口只能徒叹奈何。 吕雉用最短时间做了一锅蒸饼和水菜。她把饭菜分成两份,其中一份端进屋搁炕上。 刘肥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吕雉进进出出也不知道说话。吕雉最后一次经过他身边时对他说:“你去屋里吃吧。” 刘肥早就饿了,听见吕雉说能吃饭他就蹭进屋里去。 吕雉领着刘爰在院子里吃,耳朵却竖着听屋里的动静。 刘季终于不装睡了,爬起来吃饭。他手上有伤腿也不方便,就指使刘肥伺候他用餐。刘肥长得白白胖胖的可见曹氏平日里定是把他当宝贝似的养着,何况十岁的孩子哪里懂得怎么照顾人。虽说是亲生阿翁可是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面,小孩子忘性大早没印象了,刘肥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周,刘季就开始生气。 吕雉耳听着刘季一会儿让刘肥帮他端盘一会儿让他拿箸,一会儿要坐起来一会儿又嫌坐着腿疼,一箩筐的事儿。开始他还能好好说话,两三次之后就不耐烦了,嫌弃刘肥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后来干脆骂他“真是个蠢货,一点不像老子的种。” 刘肥委屈得呜呜直哭。 刘爰第一次遇到刘季发这么大火,虽然不是冲她可是也把她吓够呛,睁着大眼睛不肯吃饭,紧紧挨着吕雉。吕雉一开始还能假装听不见、假装与她无关,可是当刘季哐当一声把碗扔地上时吕雉终于受不了了。 做了母亲的女人总是会对孩子们格外心软,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孩子就是孩子。 吕雉起身进屋,见刘肥惨白着脸站在一地碎陶片中抹眼泪,刘季则歪靠在墙上。她见刘肥实在可怜,伸手拽刘肥出屋:“咱们在外面吃,你阿翁不饿呢,等他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刘肥抹着眼泪跟吕雉走了。 炕上的刘季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瞄二人的背影。 吕雉让刘肥坐在刘爰身边,重新给他拿了碗箸。看着刘肥狼吞虎咽吃东西,吕雉心情异常复杂:这孩子看上去是个憨厚的性子,既不像曹氏那么泼辣也不像刘季那么鸡贼,幸好五官长得像刘季,否则光看性格还真不好说是刘季的种。 刘肥吃着吃着动作慢下来,红着脸低着头坐着。吕雉问他怎么了,刘肥小声说想尿尿。吕雉吩咐刘爰给他带路去茅房。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往后院跑去,吕雉叹口气进屋。 刘季正想吃东西,但是碗箸都被他扔了面前只剩下一口汤盆,于是吕雉进屋时看见的就是呲牙咧嘴试图捧汤盆的刘季。 刘季看见吕雉后赶紧把汤盆放下。 “饿了?” “不饿。” “不饿就别吃了。” 吕雉作势要撤饭,刘季赶紧拦下:“饿、饿!谁说我不饿。” 吕雉横了他一眼这才把东西放下,但却不给他重新布置餐具,故意为难他。可她忘了,她这位夫君什么都怕就是不怕丢脸。 你不是想看我出丑才能心里舒坦吗,那我就出给你看呗。于是刘季就用他那两双不知道怎么弄的、伤痕累累的手,状似艰难地捧着陶盆喝汤,嗞溜一声哎呦一声,颇有节奏。 吕雉没好气地说:“行了,别装了。你就吃准了我心软是不是?” 刘季放下盆,说:“我没装,我是真疼。” “哪儿疼?” “大腿根儿疼。你说会不会让你给拧废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拧你?”吕雉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刘季两眼一瞪:“我不知道啊。你为什么拧我呀?” 吕雉被他气得抬手又要往他身上招呼,可是那只手举在半空中上上下下比划了好几个地方愣是没落下去,可不招呼他又实在被他气得心口痛,最后她在刘季脚心挠了两把,狠狠的两把。刘季又疼又痒,眼泪都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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