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自蒲阴山一别之后还能见到秋衣,应该说是伊祁秋逸。他看见我的时候倒没有惊奇,似乎早就知道我是风秦的儒人了。那么当日在山上,却为何要追求我呢?真令人费解。 风秦回来之后神色不大好,他说要让我搬出风府一段时间。我问他为何,他说子迪可能会来,害怕他对我做什么。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比我长十多岁,可按照礼节我还是唤他从兄。因为身份卑微,我也没有和他有多少接触。 风秦让绕苓、香断她们和我一起到离邑住下。香断满不在乎,不愿意走。风秦也没有强迫了。是日风秦便带着我们走了,我还带上了白芍药的种子。 “让我们去蒲阴山居吧,那里什么都有了,不用带去这么多东西。”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风秦为我列了好长的清单。 “可是我见你就不方便了,太远了。”原来风秦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风秦给我秘密地找了安顿的地方,我们留绕苓她们打扫房间,自己到荒地上种花。种完花风秦就走了,他说会经常来看我,还说等我回府会发现他送的礼物。 可是他并没有守信用,因为他一连几天都没有来。 绕苓把两只黄鹂也带了过来,日日挑逗它们,看着它们活泼地在庭院的沙地上跳。我有时候会去田边看农夫耕作,他们原本都是奴隶。逐一地询问,我惊奇地发现都是彭国人。 “风叶大哥也是彭国人吗?”我记起风叶之前也是风秦收留的奴隶。 风叶有些犹豫地点点头,接着又说:“听闻从前风秦大人的父亲被彭国人所救,因此他意图报恩。” 我想起风秦曾经对我说过:敌国的人是不能善待的。 曾经的他那么坚决,如今却能够放下成见了?而且他也从未说过自己父亲的事情。何况,即便是彭国人对自己有恩,那么也不必将全部彭国人都救下吧。 “那么救下大人父亲的彭国人是谁?”我接着问。 对方摇摇头。 或许可以当面问他。我想着,便没有为难风叶。 这时几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推车来了,车上装着一大坛粥水。风叶招呼劳作的人稍作休息,在树荫下喝粥。我上前和那几个女子一同分发粥水给农夫。 “这位是儒人吧。”一个女子笑吟吟地走过来。 但见她明眸皓齿,清丽脱俗犹如带雨芭蕉,眉眼中却又带了些魅惑的波光。连我都看呆了。 我慌忙点了点头。 “我叫无离。”她嫣然一笑:“是大人收留的一个奴隶。” “我是子暮。”说完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话很傻,因为大家都知道儒人就是子暮。可是我更喜欢她叫我子暮而不是儒人。就像姐姐更喜欢叫我君主一样。 分完粥水之后,我和绕苓坐在树下乘凉。无离端了一碗粥递过来给我:“儒人也喝一口吧。” 绕苓正觉得热,争着要喝,我便将它给了绕苓。绕苓一饮而尽,连声说好喝。接着她便起身给我端来一碗,拉着要我喝。 正在我喝时,无离漫步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儒人怎么不回府上休息呢,这里全是奴隶。日头也大。” “不知府上出什么事情,大人让我留在这里。”我一边喝一边说。 “大人对儒人是很好的吧。”无离慢慢地说,看了我一眼,掩面而笑:“那日我看见了······” 我一下呛到了,狼狈地咳嗽起来。 真丢脸。 我想起那天和风秦亲吻,站在田埂上看到的女子兴许就是她。我顿时无地自容了。 无离却轻轻一笑,说:“儒人有空可以来蔽室坐坐,我和儒人闲谈饮茶,也可聊解寂寥。” 我也笑着点头,目送她离开。 “没想到在离邑还有这么好看的女子,居然还是奴隶。”绕苓这才对我惊叹。 我也觉得奇怪,她根本不像奴隶,反倒很像贵家千金。我突然间想起姐姐评价风秦的话,正像我评价无离。或许,她也是彭国人。 我和绕苓都想去拜访她,奈何白天给农夫分粥、浇花,我们两个人都很累了。我们这几天忙完了都回去睡午觉,睡到傍晚起来,没有胃口吃饭。兴许是水土不服吧,没想到绕苓也一样。 那天睡醒恰好天刚暗下,我恢复了一下精神,把被窝里的绕苓拉出来:“起来吧,我们去拜访无离姑娘。” 绕苓抓过被子恋恋不舍地说:“明天吧,我好累。” 我只好一个人去了,顺便想找风叶问问附近有没有医者,让他看看绕苓有没有生病。风叶说明天可以带医者过来,他带我走到无离姑娘屋外的篱笆下,我让他先走了。 我给她带了大人酿的梅子酒,她一定也喜欢喝。篱笆上的花丛丛簇簇,太黑了我认不得是什么。我看到屋内灯火通明,于是安静地穿过篱笆。 刚想敲门,我就听到屋内有说话声,应该有人拜访得比我早。应不应该进去呢,我有些犹豫。侧耳倾听,另一个声音很是熟悉。 一定是听错了。 我再仔细听,更像了。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像初次犯案的盗贼一样慌乱地跑掉,绕到屋子后面去。 我偷偷躲在暗处不敢做声,看到从屋里出来一个人。 不会是看错吧? 我等他走了很久才从黑暗的角落走出来,由于蹲太久,腿麻了,走路针扎一样地痛。但是很快就好起来了。我太累了,扎头就睡。可是天未明就醒了,恶心想吐。这时绕苓也醒了,她也吐了。 风叶没有带医者来,但是带了熬好的药给我们。“儒人和绕苓姑娘大概是水土不服,我为你们熬好了药,服下两剂就好。你们这几日就好好休息,不要干累活。” 绕苓原本和我一样困乏恶心,服下药至傍晚已经精神许多了。我反而吐得更加厉害,肚子也更疼了。我很疲倦,终日睡着,疼痛令我睡不着。绕苓见我脸色不好,便把剩下的药喂给我喝。 “绕苓喝完药就好了,儒人怎么不见好?”绕苓问道。 我勉强笑道:“我也好些了,兴许是体质弱,所以见效慢吧。” 绕苓陪在我身边,静静守着。我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挣扎着下床:“我们去拜访无离姑娘吧。” “啊?儒人身体好了吗?迟些再去吧。”绕苓连忙扶住我。 我摇摇头。我一定要去,我要去看看他今天还会不会再来。 我和绕苓候在无离姑娘屋外,等了片刻,门开了。 绕苓“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走出房门的人。对方也同样惊讶地看着我们。 “大人要解释一下吗?”我面不改色地平静说道。 风秦张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才拾起心情说:“我正要找你呢。”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合起两袖走开。 偷偷用余光看后面,他有没有跟过来? 好像没有,于是我放慢了一下脚步,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终于跟上来了,走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不想跟他一起走了,绕苓在哪里呀? 于是我又慢了一点,最后回头看了看。绕苓在我身后,满脸的担忧。我突然又觉得肚子难受,一股气上涌。还没到呢,不能吐,不能吐! 我一手按住肚子一手捂着嘴巴跑开了,还是狼狈地吐了一地。 是风秦把我抱到屋里,他握着我的手问东问西,又让绕苓去叫风叶寻医者。我喝了杯热水觉得好受了许多,但是依旧不说话。 他神色愧疚,眼光暗淡,抱歉地说:“是我不好。” 他到底还是没有解释。 我抬起眼睛看他,他的眸光暗淡如晨星,浮动着一丝忧愁。那一瞬间我心软了,其实他爱多一个姑娘又如何?天下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呢?可是要让我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风叶带着医者来了,他的神色有些不安。风秦很明显看出来了,拉着风叶走到屋外质问。医者给我切脉,绕苓在一边看着。 “儒人是有喜了。”医者收回切脉的手,神色有些凝重。 “真的吗?太好了。”绕苓高兴得合不拢嘴,走来拉我的手:“大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我却并不高兴,因为医者的面容依旧紧绷着,似乎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而感到矛盾。 终于,他艰难地开口了:“儒人曾经服下了刺激性的药物,严重伤害了胎气。今后······必定要万分小心。” 我闻言微微一颤,连忙让绕苓将喝剩的药渣拿来:“请看看这些药物是否具有刺激性。” 医者看完说道:“的确有。但是这些药物,倒像是用来解毒的。儒人为何要服下这些药?” 绕苓抓住医者:“解毒?难道我们中毒了?可是我吃药了便好了,儒人吃了反倒难受。” “因为我没有中毒呀。”我已经知道了······ “老先生,绕苓,解毒的事情你们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我连忙对他们说。 “为什么?那么说是有人给我下毒了,而且风叶以为我和儒人都中毒了,所以······”我嘘了一声,绕苓总算忍住没有说话。 我想明白了。为什么风叶以为我也中毒了,因为毒是为我下的。那天无离姑娘给我递来的粥水有毒,但是我给绕苓喝了,而我喝的是绕苓端来的无毒的。我因为怀孕,所以和绕苓一样有呕吐困乏的症状,所以风叶为我们二人都准备了解药。但是解药恰恰好伤害了我的胎气。 接着风秦和风叶都回来了,医者按照我的意思没有说出药渣是解毒用的,只是说它伤害了胎气。风叶连忙道歉说不知道我怀孕的事情,一时失误令我受伤。我说没事。 风秦冷冷地看了风叶一眼,深邃的眼睛沉静如寒江,眸光夹带了丝丝的愤恨。 我猜想风叶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风秦了,他知道的只会比我多。可是关于那件事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嘘寒问暖关心着我腹中的孩子。 可我没法说服自己与他亲近了,因为他要包庇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那天以后风秦常常来看我。我不知道他同时有没有去见无离姑娘。不管有或没有我都不想见他,他来了我也不跟他说话,不让他摸我的肚子。他说一大堆话哄我开心,可是我背过身去一句也不要听。 再热情的人面对一座冰山都会冷却,他终于没有再哄我开心的欲望,只是坐着看我睡觉,一直坐到深夜。 那天他接我回风府,给我看了他送的礼物——回廊下盛放的白芍药和空荡荡的西厢。 他说,他终于把眉娘送走了。 “把眉娘送走,是为了接大人的新欢在西厢住吧?”我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风秦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得手足无措,他着急地争辩说:“我没有新欢,我只喜欢你,你一个人呀!” “不然我为何冒着危险想办法把她送走?她是太师派来的眼线,要让她走太难了······我是为了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低得我几乎听不见。 我接受了他的礼物,轻而易举地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我要搬到西厢去住。 “医者说了,分房睡会好一点。”我是这么说的。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说还休,最后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伤害他也是伤害我自己。我多想气他,可是到头来我气的还是我自己。我想逼他做出解释,即便是骗我的瞎编的我也不在乎。可是他没有说,我也没有直接问。我们就像是在打一场持久战,在对方到来之前深锁城门,相互僵持着等对方投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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