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脚边的灯笼,光芒很细微,却将罗君无的神情映得十分真切。    不知是叶枝的错觉还是其他,此刻的罗君无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他眼中的波澜不惊,似是藤蔓紧紧缠绕着叶枝的心,让她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凝滞起来。    惊魂未定的莲秋几人忙追了上来,却见两人僵持在一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好踌躇不前地站在一侧。    “为何,要将我推开?”罗君无重复着这个问题,声线没有丝毫起伏,却很坚定,仿佛得不到叶枝的回答,便不会挪动寸步一般。    在他难辨喜怒的眼神下,叶枝无所遁形,或者说,连最起码的挣扎都做不到。天空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一道惊雷降在天边,亮如白昼,也将罗君无冷漠的面孔清晰地映入叶枝的眼底。    豆大的雨水无情地落下,浸湿了她的氅衣,也浸湿了她的眼眸。罗君无的眼中是冰天雪地,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逃避,都无法改变什么。    雨湿的发梢紧贴在脸颊上,将她的神色更显得苍白了些许,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让罗君无猛然清醒过来,他神情恍惚起来,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又将全无反应的叶枝拥入怀中,朝旁人问道:“伞!”    莲秋旋即将早已撑开的油纸伞递上,探首往他怀里看了看。叶枝深吸了一口气,将他推开,“本宫无碍,拿伞来。”    “公主……”众人惊诧地看向她。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叶枝从未对谁自称过“本宫”,更莫说是在罗君无面前。其实叶枝心中是恼怒的,罗君无不领情便罢了,居然还理直气壮地质问她为何?    斜雨淋湿了她的肩头,罗君无忙将纸伞撑过去,嘴唇却已抿成了一条直线,“公主可委屈?”    “何来委屈?是本宫多管闲事了,罗太尉师出扶摇子先生,怎会躲不开这巨石?本宫何必要多此一举呢?”叶枝冷笑道。    “公主,若当时被推开的人是你,你该如何?”见她少有的孩子气,罗君无哭笑不得地道。    听他如此一说,叶枝愣了愣,依旧不甘示弱:“就算是我,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他人。”    “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罗君无一丝不苟地看着她,“君无很清楚,公主是想救我,但是在危险关头,比起被公主所救、苟活于世,我宁愿与公主一同葬身在巨石之下。”    分明知道罗君无的意思,无非是不想欠自己一条性命,但叶枝仍不由思绪万分起来。    “你已经……”    “你说什么?”叶枝疑惑地看向他。雨声太大,叶枝并未听清他所说的那句话,但罗君无并无意再重复一遍,只是将纸伞交到叶枝手中,自己又接过莲秋递来的纸伞,俯身将脚边的灯笼捡起来,眉眼恬淡地看着叶枝,轻轻道:“公主,当君无决定留在大宋的时候,你就是君无誓死都要保护的人,请你日后,无论在何种危险的情况下,再也不要推开君无。”    叶枝仔细地品味着他的一番话,总觉得自己理解的意思和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相同,可思来想去,却又并无不同。自己是大宋的公主,罗君无誓死效忠于大宋,自然不会对自己的安危视而不见,更何况,纵使自己只是平常人,罗君无亦不会无故承他人之情,所以他这么说,全无不妥啊。    边想着,罗君无从怀中取去一方绣帕,递到叶枝眼前,道:“将雨水擦擦罢,应该快到了。”    叶枝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却并未用来擦拭雨水,暗暗地塞进怀中,走到巨石砸出来的大坑旁,将完好无损的灯笼捡起来,便朝走去,“走吧。”    她的背影有些仓促,罗君无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嘱咐众人注意山壁上的岩石,这才匆匆跟了上去。    雨水淅沥沥地落下,待安然无恙地行至静林寺门前之时,众人身上已或多或少地沾上了些泥泞,叶枝与罗君无还算整洁,只是裙摆湿了些,而其他几人便没有这么好运了。    将门轻轻叩响,寺内守门的僧人缓步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身披蓑衣,沿着寺前的石阶信步而下,伽蓝中的僧人,即使满身风尘之意,都带着些许虔诚的禅意,大抵伴着青灯古佛许久,已然熏陶出了从骨缝里渗出的平静祥和,仅是一个照面,扑面而来的都是一片纯净。    那僧人踏着雨水靠近,瓢泼大雨中,让那抹清瘦的身影模糊了些。洗涤世间万物的雨水,和这出尘禅意相遇,总是意外地和谐。    他立在门内石阶之下,挺直的身姿如一棵青松,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垂眸道:“今日大雨恐绵延至深夜,贫僧奉净尘方丈之命迎接各位施主入住长明院,施主请随贫僧来。”    “净尘方丈知道我们要来?”虽说净尘方丈是继执明住持之后最德高望重的僧人,可能够做到未卜先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僧人答道:“陛下派人事先来过。施主请随我来吧。”    “……”叶枝无话可说,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长明院叶枝来过几次,是供带发修行的弟子们居住的地方,因剩余房间过多,不少留宿于静林寺的俗世中人都宿在这里。    “院中弟子已备好了热水,女施主便在这里住下吧。方丈吩咐过了,施主的来意贫僧也略有耳闻,不过雨停得晚,明日再由贫僧带各位施主前往墓园吧。”僧人将叶枝众人领到长明院角落处房间内,末了朝叶枝委了委身,便要朝外走去。    罗君无道:“今日只能在寺中歇息了,公主整顿后好生休息一番,君无告辞。”    “嗯,你今日也受累了,好好休息吧。”叶枝着实有些累了,便淡淡地说了一句,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到罗君无脸上,见罗君无正要转身,却蓦然瞥及他紧贴锁骨的衣襟下隐约露出一片墨色的图案,叶枝瞳孔微眯,似要将其看得仔细些,“站住。”    闻声蹲下脚步的罗君无疑惑地看向她,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叶枝并不回答,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伸手挑起罗君无的前襟,正要将那条从锁骨蔓延至后肩的东西看清楚,就被震怒的罗君无一把拂开。    或是想不到罗君无反应如此剧烈,叶枝愣了愣神,却见罗君无气得眼眶都红了,脸色也苍白了不少,她忙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并没有轻薄你的意思,只是我看见衣服下有什么东西……”    “荒唐!衣服下能有什么?”罗君无捂着衣襟处,将那处墨色的图案遮掩了起来,看向叶枝的眼神中颇有些恼怒。    “没有便没有,何必动怒呢。”叶枝耸了耸肩。    “告辞!”罗君无语气不善地说完,亦未看叶枝反应,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他随着僧人绕过了几条行廊,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侧头看向衣襟下熟悉的图案,大手也轻轻摩挲起来。本是轻柔地抚摸着,却在忽然之间,他扣住后肩,指尖深深陷入其中,面不改色地从后肩向锁骨下拉去,留下一行鲜红的抓痕。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那行抓痕里,逐渐向外渗出了鲜血,那如珍珠大小的血珠在伤口中逐渐汇集,最终浸透了衣襟,晕开了一团鲜红的痕迹,如此地令人触目惊心。    此时僧人忽然转身,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衣襟处,眸光微微一动,却也未加置喙,只推开左侧的房门,对罗君无道:“施主稍等片刻,弟子会将热水和衣物送来。”    “榻后柜中有药。”僧人朝他点点头,又对随行而来的几人道:“各位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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