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8时01分10秒。”宋子柔看了眼手表，不冷不热地说。　　“真是的，你们学法律的都这么较真吗？”谭秋凡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大好周末，起晚点不是很正常吗。”　　宋子柔没有理他，抱着胳膊径直向前走。谭秋凡这才意识到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可能惹恼了她，赶紧追了上去：“子柔，我就随便说说，你别生气啊！”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宋子柔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谭秋凡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从她复杂的目光中，他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以前……什么以前啊？”他故意和她打太极。　　“算了。”宋子柔轻叹一声，快步离开。谭秋凡紧紧跟着她，看起来，两人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不错。　　他们，本就是校园里公认的情侣。　　然而，两人在一起时，却总是无话可说。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甚至连牵手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他们本应是最亲密的两个人。　　为何相处的时候如此陌生？　　“到了。”下了公交车后，宋子柔带他来到一条安静的街道，谭秋凡似乎明白了她的目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跟着她。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是一家餐厅，她抬头看了眼招牌，确认无误后，轻轻推开了大门。　　两人入座后，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了菜单，宋子柔接过，随手翻了几页。　　然而，对面的谭秋凡，内心却荡起了小小的波澜。　　这个地方他并不算陌生——学校里一位跟他关系不错的留学生经常向他介绍。这是一家中国餐厅，虽说外表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里面环境整洁。店里的菜不仅味道好，比起其他餐馆饭店，它的价格也实惠许多。唯一不足的是，离学校远了一点。　　他知道，她几乎不在学校外面吃东西，对于这种事自然了解不多。至于这里，他模糊地记得，应该是在一次约会中，他随口告诉她的。　　而现在……　　欣喜、感谢，或许都有吧。不过，更多的，大概还是掩藏在心底深处、逐渐加深的……愧疚。　　“真是一个胆小鬼。”某人给他的评价。　　他不否认。　　谁说不是呢？　　喜欢一个女孩，却迟迟不敢告白。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女孩的态度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而他，非但没有主动向女孩解释心意，还计划着逃离。　　逃离后，他没有勇气忘记，反而利用了另一颗无辜脆弱但无比美好的心。　　如今，又害怕直面内心，理清所有的感情。　　他不能再这样了。　　“子柔……”他试探性地开口。　　不过，宋子柔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小心翼翼”：“你看一下，还想要吃点什么？”她将手中的菜单递给了他。　　“嗯……反正吃早餐而已，用不了那么多了。”谭秋凡赶紧将刚才想说的话咽回去。　　“好，就这样吧。”宋子柔向服务员示意。　　“为什么突然想起带我来这里吃饭？”服务员走后，谭秋凡问她。　　“我自己想吃了，顺便叫上你，不可以吗？”宋子柔满不在乎地回答到，语气还和平时一样，冷冰冰的。　　真是的，何必呢？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任性呢？”谭秋凡试着调动气氛。　　“随便你。”　　……　　幸好，一位服务员及时为他们送来早餐，化解了两人沉默的“尴尬”。　　---　　从餐厅出来后，两人并肩走到路边车站等车。早晨的气温并不高，晨光却是暖洋洋的，晕染着他们微微上扬的唇角。　　“Kevin！”　　“还有什么事吗？”谭秋凡看着身边的女孩，脸上不自觉地荡漾着温柔。不过，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回学校吧。”宋子柔说。　　“说起来，你最近这段时间似乎特别忙……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吗？”　　“不是什么麻烦事，但必须我亲自处理。”谭秋凡的关心让宋子柔心生喜悦，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那行，你去吧。再见。”　　“再见。”　　没过多久，车来了。　　---　　公共汽车上人并不多，车内还算是比较安静，谭秋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汽车很快启动了，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他倍感无聊。　　谭秋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随便划了几下，想以此来消磨时光。　　QQ上显示，有一位联系人向他发送了消息。　　他点开一看，有些难以置信。　　“大学霸居然也会熬夜玩QQ。”输入完毕后，点击“发送”。　　对方很快回复了：　　“当时睡不着，想找人聊天，毕竟我们也还算是朋友。不过我没想到你也没理我。”　　“呵呵，抱歉抱歉，当时没有注意。”　　“算了，本人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你这一回吧。算算时间，你在法国学习也将近一年了，感受如何啊？”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还能怎么样，普通的国外大学生活呗。”谭秋凡回复。　　“不是吧，法国可是浪漫之都啊，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后面还附上一个坏笑的表情。　　“你未免也太八卦了吧，怎么说这也是我的私事。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像我这么优秀的人，追求者自然是排长队了……”　　“你要不要这么自恋啊！”对方倒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牛皮，“去了国外毛病还这么多。好歹你也是从英华大学出来的交换生。别到时候丢了母校的脸！”　　“切，我一直在给母校争光好不好！”　　……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点各自学校里的事，了解到英华大学发展地越来越好，身为英华大学的学子，谭秋凡由衷地感到高兴。　　“对了，那份礼物，你收到了吗？”过了一段时间后，对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谭秋凡能够感觉到，她是犹豫了很久才发上来的。　　“我收到了。不愧是我的老同学，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喜欢这个牌子的钢笔。但是她居然留言说这算提前给我的生日礼物，这么久没见，她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说完后，他将语音消息发送出去。不过，对方有事下线，聊天就这样终止了。　　他将手机放回包里，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一个盒子。他将盒子从包里拿出来——正是他的老同学关悦晴送给他的钢笔。　　老同学，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称呼呢！　　那些没心没肺的日子，那些打打闹闹的时光，如同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历历在目。　　大好的青春年华，美丽清纯的女孩，难忘的独家记忆……　　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做彼此的知己，一起守护着青春的记忆，守护着珍贵的友谊，也是不错的吧。　　……　　车在前面的红绿灯路口转弯，透过窗户，依稀可看到远处的校园。　　车内的广播准时响起，谭秋凡默默将盒子收好，准备下车。　　---　　“最近许蕊是怎么了？都不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了。”吃过晚饭后，程言和关悦晴一起在校园散步消食。两人一边欣赏校园风景，一边聊天。　　“我猜，她一定又去咖啡店了。”关悦晴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去咖啡店？这个时候去咖啡店干嘛，难不成……”程言猛然转头，正好看到关悦晴脸上泛起暧昧的笑容。　　“知道就好了，不要到处乱说。尤其是夏梓，这人最八卦了，别到时候弄出什么事。”关悦晴认真地说。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保密。夏梓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她最近忙着追她男神呢，没八卦的闲工夫。你说，她会不会成功啊？”　　“我想，就她那死缠烂打的劲，最后那男的八成举白旗投降。”　　“唉，周围一个个都快脱单了。”程言叹了口气，说，“悦晴，你不着急吗？”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关悦晴满不在乎地说，她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程言，“倒是你，之前我回寝室找你，你好像一直在跟某人聊QQ啊……”说到重点处，关悦晴还故意挑了挑眉。　　“那你是想多了，我跟那个人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而且，你认识他。”程言解释说。　　“我认识？谁啊？”关悦晴十分疑惑。　　“你老同学。”　　“原来是他啊……等一下，”关悦晴闭上双眼，快速心算，“不是吧，周末时间，他居然起得那么早，真令人惊讶。”　　“他以前周末起得很晚吗？”　　“上高中的时候，他告诉我周末睡到中午才够补充一周所消耗的能量。”关悦晴干笑两声，接着说，“他说到做到。”　　“这下你相信了吧。”程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毕竟当年，他表白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这一点，全班同学都可以作证。”　　“姐姐，你怎么还提这事啊！我都说了那是他开玩笑的。”关悦晴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关悦晴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　　“我们回寝室吧。”她说。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在外面呆会儿。”　　---　　从小到大，程言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人生。　　她是一个好学生，名副其实的好学生。　　成绩好，能力高，还十分听话……典型的现实版“别人家的孩子”。同学佩服她，老师欣赏她，逢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更是把她当作标杆，以此来教育自家的孩子。　　她的人生路，走得特别规矩，特别理所当然，而且，不光是她自己，周围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她知道这样没有错，可是，她总觉得，这样的人生，少了点什么。　　收到英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父母忙着帮她庆祝，而她自己却并未感觉有多惊喜——早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她便已经预料到了去处。　　她第一次见到谭秋凡，是在教室里。当时，他正站在讲台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廓优美，肤色健康。然而，长相帅气的他，却带着一脸的玩世不恭。　　虽说只是看了一眼，但程言几乎可以认定，这个男生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如同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任何交集。可她又分明觉察到，在那个不同的世界里，有她想要探索的宝藏。　　正当她开始思考他为什么站上讲台时，他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班上每一个人听清。　　而他说的话，着实惊呆了她，吓到了在场的全班同学。　　——他在向一位叫关悦晴的女孩表白。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再后来，他们开始东张西望，寻找躲藏在教室某个角落的，一个叫关悦晴的女同学。　　程言以为，那位女同学一定会尽量躲着不让他人认出，因为实在是太尴尬了。然而，关悦晴却满不在乎地站了出来，跟他说开玩笑不要太过分。事后有人旧事重提，关悦晴笑着解释说读高中时他就喜欢开各种各样的玩笑，特别是和她有关的，因此不用介意。而谭秋凡也是一样的态度，他说，对关悦晴的喜欢，是好朋友之间的感情。　　渐渐地，大家不再怀疑了。开学第一天的“闹剧”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谭秋凡和关悦晴两个人，在新闻系掀起的巨大的风浪却难以减退。　　准确地说，是谭秋凡本身很有名，而他的“绯闻”顺便“带动”了关悦晴的知名度。　　原来，他也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不过，和她不同。他完全没有好学生的“规矩”，该玩的一项都不落下，而且不玩到精疲力尽绝不停歇。学校的篮球场上，总能看到他矫健的身影。　　他的人缘很好，据关悦晴说，他在高中的时候就是“黑白通吃”——能和好学生一起聊学习，也能和“坏学生”一起玩得很疯。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帮人围着。为此，很多对他犯花痴的女生，都有点不敢靠近他。　　一日，程言去图书馆借书，无意间看到了谭秋凡。他坐在位于角落的位置上，他的面前放着一本书，但过了很久也没见他翻动一页。他微微低头，像是在沉思，然而，他的表情，很落寞，很悲哀。　　这一切，被躲在书架后面的程言尽收眼底。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回想起她所知道的，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程言很容易就联想到了。　　难道，开学第一天发生的事，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一个玩笑？　　她的猜想，没多久就得到了证实。　　在他们刚升入大三时，英华大学的国际学习交流计划提上日程，总共有五个交换生名额。那时的谭秋凡，仿佛变了一个人，没事就往图书馆跑。他的兄弟们开玩笑说他改邪归正了。为了一个交换生的名额，简直是不要命了！　　然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顺理成章地发展。　　某一个复习备考的夜晚，他和她又在图书馆碰面，他不慎将笔记本掉在地上，她弯腰帮他将本子拾起，看到中间夹着的照片露出一角……　　“你果然是真的喜欢她。”程言一边小声和他说话，一边帮他把照片重新放好。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所以，你努力争取交换生的名额，是想离开她，放下她。因为，她并不喜欢你。”　　“没错。”　　自那次以后，两人几乎没再交谈，因为，交换生选拔考试迫在眉睫……　　“程言！”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程言猝不及防，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许蕊，你回来了。”她努力掩饰着刚才的失态。　　“都那么晚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发呆啊？”　　“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那行吧。怎么最近一个个都这么奇怪。”许蕊小声嘀咕。　　许蕊走后，程言再次陷入了沉思。　　“真是一个胆小鬼。”去机场送他时，她小声地说。　　他假装没有听到，笑着和其他同学一一告别。程言至今还记得他离开时的背影——如此坚决，又透着无限苍凉。　　——背对着曾经希冀的美好，背对着无法拾起的哀伤。　　或许，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要在岁月的尘土中，永远地埋葬。　　不会有人知道，在图书馆相遇的那一晚，沉睡在她口袋中的纸条，被她默默地揉碎。纸条的碎片上还残留着些许淡淡的痕迹，如果重新将碎片拼接完整，就能看到四个字——我喜欢你。　　不会有人知道，在交换生选拔考试上，她犹豫了多久，才鼓起勇气，交上了没有填满的答卷。　　……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记不清。也许，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被他玩世不恭的气质所吸引；也许，是在渐渐察觉了他的秘密时，对他的心疼……动心，或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他去了法国以后，他和她之间，偶尔也会有点联系，好像一对普通朋友。要是一直这样，那也是挺好的。程言想，停留在原地，至少还有一份美好的念想。　　事实上，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她并未过于投入，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了。　　一定是这样的。她相信。　　程言站起身来，朝女生宿舍方向走去。　　---　　深夜，女生寝室。　　翻来覆去好几遍，依旧没有半分睡意。关悦晴索性坐了起来，将枕头竖起倚在床头护栏上，身体轻轻靠在上面，不知是否是金属制的床头护栏过于坚硬，隔着枕头，后背依旧能隐约感觉到触痛。此时，寝室里的其他人早已进入梦乡。不管白天经历了什么伤痛，只要有了安稳的睡眠，就能得到舒缓。　　失眠真不好受！　　关悦晴伸手将桌上的手机拿了过来，登录小说网站后，她立刻点开自己的“书架”：　　小说《黑夜》进度：无更新。　　怎么会，都三天了。　　关悦晴皱了皱眉，翻到小说的书评区，读者的留言看起来比以往更多了，而留言的内容则是出奇的相似，大多数是催促作者赶快更新，还有很多死忠粉的签到。关悦晴大致浏览了一些，很快就将它关闭。　　她将网站退回到首页，点开“作家专区”，找到早上保存在草稿箱中的文章，仔细地修改起来。十几分钟过去后，终于大功告成。关悦晴将修改后的小说新章节重新保存，等明天更新时间一到，就准时发表。　　看着自己小说不断上升的总点击数和人气指数，想着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关悦晴终于开心地笑了。不只是因为自己的成就，还有——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这首诗，很早以前她就听过，后来在高中课本里又重读了它。由于不是高考重点，老师上课并没有仔细讲解。但它所表达的爱情观，触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关悦晴使劲摇了摇头——想到哪里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睡意渐渐袭来，她伸手将手机放在桌子上，躺平身体，盖好被子。　　浓重的夜色，巧妙掩盖住了她脸上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