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她,他则看着她,程梓昊盯着她苍白的脸颊,心里满是心疼,却不敢去抱住她,怕触碰了她心中的梦境。 “妈妈……”她看着眼下躺着的这个女人,轻轻叫出了声音,伴随这声音出来的一刹那,眼神中满含希冀,好像这个熟睡的孩子真的能够活过来一样。 “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那妈妈呢?妈妈应该是我前世的女儿,我应当也是这样子把你宠上天的……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让你的女儿落魄过一分……那时候的你大晚上一个人待在客厅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的生意从最初的清晰到干哑,再由干哑到沙哑,最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眼底下的那张脸,已经从最初的苍白变得有些乌青。 程梓昊转过头,在这个七尺男儿的眼眶里,满是热泪。即使在他得知父母貌合神离家庭破碎时,他也从来没有过今天这种感受,这般绝望的气息。他假装不经意间地一把抹过,却看到莎莎姐还站在后面,面部表情也仿佛已经僵硬,但至少从她的神情动态看,能够判断她的理智尚存。 “乐乐……” 她在后面轻轻唤道,声音却散在了沉默的空气中,再也激不起半点火花。 …… 深城一中的教学楼。 全班都炸开了锅,因为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传言祈乐乐家家破人亡,她现在成了孤儿。 在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当中,花儿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立马拿出了手机想给祈乐乐打电话,最近几天她一直在请假,;两个人之间也没有聊天,虽说一边是她自己忙于做作业复习,但另一边也是有些不寻常。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在楼道的最深处,也是最为安静的地方,手机里面传来这首《消愁》,和刚才的传言气氛融合到了一起,花儿不由得心里一颤,以为是手机铃声,但仔细一看,却发现拨通键早已被接听,这首歌是从电话的那头穿过来的。 “喂……乐乐……”电话那头依旧回荡着这首歌,却没有半点人声回应。 “乐乐……你在吗?…我是花儿,乐乐,你还好吗?你在哪里呀?……”花儿非常担忧地朝电话那头问道,但却依旧没有回应,除了那一声声仿佛一眼能看到世界尽头的歌音在手机播放器中不断地吟唱环绕。 挂掉……重播……挂掉……重播……在这个动作持续了两三次后,花儿知道:是真的出事儿了。 她向老师请了假,简单说明了原因,数学老太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再三叮嘱后,才让花儿走了。 而她从头到脚都没注意到的是,在办公室后廊的门口的地方,一个一脸颓废的男孩正在被他的班主任说教,班主任说累了,他还一脸笑嘻嘻地为他端茶送水,美其名曰“关爱师长,骂人也需要休息”,而就在他从门口拐角处将要踏进来的一刹那,花儿的话却被他全数听了去。 现在的他,已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堕落中。但在“祈乐乐”三个字飘散在空气中的时候,确如一根针扎进了他的耳朵,再顺着耳朵订在了心里,手上的被子晃了晃,他恍惚了一下,转过身放下杯子便走了,不,应该说是跑了,留下刚身心俱疲的班主任在短暂的闭幕眼神时间内被打断,在后面不停地直呼。 走到门口的地方,真巧赶上花儿拦了一辆车,就在车门快要贴近车身的那一刻,他一个箭步过来,一把拉开就钻上了车。 司机机警地反应了一下,立马就要报警,还是花儿说明了“这是我同学”急忙原了场。 “你……”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乐乐是不是出事儿了?”他倒是也不含糊,仿佛一个顿悟的纨绔子弟,头脑清醒,言语利索。 “唉……恐怕是……” 毕竟是女生,花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很犹疑不绝,她很希望这只是自己的判断失误,可能只是出了一点小事,可能只是受伤了,事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这个社会上的人都喜欢以讹传讹不是吗? 林瑛掏出手机,看着那个自己不知道曾经看了多少遍的号码,播了过去。 “别打了,打不通的。”花儿制止性地说,“她这几天事情一定很多,咱们被打扰她了,直接过去吧,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 说完,花儿转过了头去,车窗外的依旧车水马龙,天气渐渐暗了下来,霓虹车灯闪烁地飞驰而过,不知道为什么,花儿的心里涌现出一种悲凉的情绪来。 “林瑛……”花儿突然转过头看着他。 “嗯?”他如有若无地回答,目光游移,声音很是低沉。 “其实乐乐……真的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林瑛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车窗外,别过了脸去,花儿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才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又好像没有看着她:“我不知道谁容不容易,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很喜欢。生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自己的失望和满足,虽然我也有过,但我现在只知道,我喜欢她,我就想给她我能给的一切……谢谢你,要不是今天听到你在办公室里的那一席话,我至今都还活在自己的想象与自欺欺人当中,我先在终于明白,我跟程梓昊差在哪里。” “你说这些话……不觉得……”花儿皱了皱眉头。 “不觉得……”,他果断地接过下句:“不觉得自私,因为……自私,才能无私。自私分为很多种,无私也有无数条路径,为了乐乐,我甘愿自私,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 花儿深吸一口气:“林瑛,你真的变了。” “谢谢。” 一段冗长的对话后,车内瞬间又安静下来,司机一脸懵逼地听着他们刚才的对话,在保持稳速行驶的同时还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后座,生怕后面这两个人哪个突然想不通做出跳车的举动出来。 后面两个人倒是全部靠着后座闭目养神起来,也不像危险分子或者精神失足少年的模样。 深城的市医院内。 在一所普通病房内,一盆雏菊正怒放,鲜艳的颜色在洁白的病房内显得尤为显眼。一个女孩穿着病号衣,气色苍白,手上挂着点滴,正睁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台上的那盆盛开得及其红艳的菊花看。 “怎么又在发呆了?”庄医生轻步走过来,手上拿着病历和药物,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女孩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温柔地笑笑:“今天好多花骨朵都开了呢……”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相比昨天,今天的那盆雏菊确实是多了很多,看起来也比昨天繁盛。 他笑了笑,再转过头看她,眼神中荡漾的满是对孩子的宠溺和温柔。 “你要喜欢,我明天就叫人多拿几盆过来,到时候五颜六色的,多好看是不是?”,他又顿了顿,收回了眼神,低头看看手里的药卡,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女孩上方快要挂完的点滴,准备给她换药。 其实作为一个大医生,尤其是一个已经退休却又被医院高薪返聘的医生,这些杂活儿根本轮不到他来做,医院的护士尽心尽责,他也能够完全放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在十几个小时的疲惫后,从手术室出来看到空荡荡的走廊时,他就对这个女孩新生出许多的同情和怜悯。 看着药牌上的“周清”两个字,很普通的名字,却让他的心里荡漾出一股莫名的柔情出来。 要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明白,也永远不需要明白,更不屑于明白,因为他是医者父母心,是最心软的那类人。 “手有点肿了……是我针没有扎好吗……”他在自言自语,眼睛盯着女孩手上的那块淤青端详了好久,想找出原因,他还是很相信自己的技术的。 “针扎得太多了,再好的技术也是没招儿的……庄医生,我不疼的,你扎吧……” 女孩还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眼眸中满含着信任,那不是忍受,甚至不是客气,就是一种满足和开心。 …… 走出病房后,庄医生轻轻地带上了门,需要他的病人太多,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扶了扶有些酸痛的腰,他知道自己老毛病有犯了,手下却还是在礼貌性的敲击后,轻轻推开了另一间病房的房门。 一间临近手术室的病房内。 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女孩本来就纤瘦的身躯仿佛瞬间单薄如风,需要有人在旁边随时抓住。 林瑛和花儿赶到的时候,祈乐乐就是这副模样。 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洁白地刺眼的的床单,上面整洁如初,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当初爸爸在医院时,她和妈妈前来探望过,又可以拎着饭盒手拉手一起回家。 那时候,妈妈经常在厕所中以泪洗面;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可是,怎么办呢?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如果眼泪能够换回妈妈的一线生机,她宁愿毁了这双眼。 花儿从来没哟见过这样的祈乐乐。在她的眼里,祈乐乐是美丽的,但也是接地气的,她的身上一直都透露着一股无比乐观坚强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像是她的身上穿了一身盔甲,铸就了一层铜墙铁壁,任谁也无法打开。 但现在,看着此时的乐乐,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安静地仿若一张白纸,每时每刻都会随风飘散。 呸!想什么呢!花儿在心里暗骂自己,努力驱赶脑海里的那些不祥情绪。 而林瑛,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和程梓昊一起做着事情,平日里见面就不爽的两个男生,此时互相之间却相处配合得无比的协调,好像他们从来就是这么和谐共事,尤其是林瑛的改变,让花儿心里暗暗惊叹。 她的妈妈走了,没关系,我还有妈妈,我妈妈会像爱我一样喜欢她的,林瑛此刻心里想。 但是……他看看眼前的程梓昊,又硬生生地将那种想法吞了回去。 怎么可能呢?他暗暗嗤笑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丝不一察觉的苦笑,又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程梓昊娴熟地将牛奶热好,又将加湿器整装完毕,让屋子里不至于太过干燥,因为他看到了眼前乐乐干裂得快要出血的嘴唇。花儿知道她不能让祈乐乐一个人在这么自己钻牛角尖似的呆下去,就坐在她的旁边,温言细语地跟她说着话,尽管她不确定现在的乐乐是否能够听见。 “你们都回去吧,我没有关系的。” 一句细弱蚊声的声音从祈乐乐嘶哑的喉咙中游离出来,却让屋内的三个人都停了下来。 “我真的没事的,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她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围绕在她周围的人,她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她,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越不想他们为她担忧,她知道花儿马上要月考,林瑛正在准备出国申请,而程梓昊呢,他爸妈近几日的矛盾也在升温,虽说对于他来说这个家早就已经是支离破碎,但好歹是自己的父母,他母亲的脾性他们都是知道的…… “你们走吧!” 乐乐将头埋在了膝盖中,一束乌黑的浓发遮住了她的裸露出来的脸,她的身躯很平静。 “好……我们走。乐乐……有事情随时叫我们。” 三人退出房间后,花儿先回了学校,林瑛和程梓昊则在医院的附近酒店开了两间房,房间的对面恰好对着祈乐乐所在的病房,用望远镜望去,房间内部的一切都非常清晰。 两个小时候,花儿又回来找到了他们。 她抱来了她的作业,在宾馆奋笔疾书起来。 病房内,乐乐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地上一股股寒凉的气息透过薄绒裤传递到全身,更深入到心里。她的手机在地上不断地震动,但她仿佛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反应。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动…… 寒凉的空气透过孔窗吹到她身上,和身边蒸腾的水汽凝聚在了一起,一圈圈水雾氤氲开来。 她看到了爸爸,正笑着对她说:“乐乐,你要快乐呀!”然后摆摆手,消失不见了,后面还牵着一个女人的手,乐乐看不清那个人,但好像妈妈呀!乐乐大声喊,可是妈妈就是不转过头来看她,为什么呢?!我是乐乐!你最爱的乐乐!…… 祈乐乐伸出手去奔跑,想抓住前面女人的手,但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住,脚步飞奔,急切得气喘吁吁却还是在原地踏步,祈乐乐快急死了!妈妈怎么不理我呢!!! 等到乐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眼皮沉重无比,头痛欲裂,张开嘴,喉咙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像是有人狠狠捏住了她的咽喉。 “病人高烧40度,得紧急退烧。”医生回过头来,“是谁发现她这个样子的?” “崔护士。” 仿佛听见一声严肃的男性声音在耳边游离,祈乐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边,医院对面的酒店内,刚才还紧绷着的三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如也,从房间内凌乱的、算法做到一半的一堆作业上看,他们出去得很急,程梓昊的手机被遗留在了床上,屏幕上显示的是通话记录的界面,而最上面的那一条电话的人名,显示的是“莎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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