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是给自己生了一个仇人才能这么虐待孩子吧。 黄芳这次点了点头。 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言二还是看见了。 她竟然还有脸点头。 言二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他把刀折叠了回去,在手上转着把玩。 黄芳的心率跟着他手上的动作节节飙升,言二把刀转了两圈,忽然在转到朝着黄芳的时候停了下来,指尖轻按,刀刃骤然弹出! 黄芳心跳骤停。 刀尖就在她眼前,距离她的眼珠不到一厘米。言二只要松松手,她的眼睛就废了。 黄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眼前发黑,手脚一片冰凉。 言二轻轻巧巧收回刀,看也没看她一眼,走到一边把地上的箱子提了过来,云淡风轻道,“你拿东西指着双兖眼睛的时候,她应该比你现在更害怕。” 黄芳都被吓成了这样,双兖还不到八岁……她那时却硬撑着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即将打到脸上的木条。 言二想着心里就紧了紧,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把箱子打开转向了黄芳,“这里是剩下的五十万,双老放在了我这里。” 钱怎么在他手里? 老不死的算盘倒是打得精…… 黄芳脑海里零星掠过了几个念头,但她此时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了,因为她不敢。 不敢再激怒言二。 比起钱,还是命重要。 “这些钱,我都可以给你。”言二把箱子往黄芳面前推了推,“条件是你和双兖断绝关系,还有……” 黄芳听到这里,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就是一阵狂喜,猛地点了点头。 和双兖断绝关系有什么难的,她本来也不想白养着这个赔钱货,钱到手了留她还有什么用。 “……你的一只手。” 言二平静地说完这句话,随即在黄芳不寒而栗的眼神中握着刀把她的手掌扎了个对穿! 他的动作极快,刀尖一没入手掌他就向上用力,拔出刀的瞬间,血从贯穿黄芳手心的刀口里飙了出来! 言二脚下迅速地往旁边让了让,没让血溅到自己身上。 他怕待会儿不好收拾。 与此同时痛觉淹没了黄芳的感官,她开始剧烈抽搐!随着她的动作,沉重的床板都震动了两下。 她痛到极点,喉咙里发出了晦涩难听的声音。 言二冷眼旁观,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自顾自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上的血。 等黄芳被痛得满头大汗无力挣扎了之后,言二才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拿下了她嘴里的袜子。 他俯身把地上的箱子关好放在她膝上,然后脱下身上的衬衫缠在了她的手上,刚刚好裹住了那个还冒着血的伤口。 动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柔绅士了。 他做之前的一连串动作时,黄芳都脸色惨白地坐着,毫无生气。直到这个弯腰放箱子的动作出现,她忽然被吓得往后一倒,踢翻了椅子,跌跌撞撞奔到了门口,拧了两下门把手,却发现门是反锁着的。 摇了两下门,她再没力气了,一手扶着门滑跪在了地上。 言二见状挑了挑眉,然后想起是自己把门反锁了,以防有人中途闯入。 他惦着钥匙走过去把门打开,在门开的“吱呀”声中温声笑了笑,“还不走?” 他这一笑,笑得黄芳立时神魂归位,连着试了两次才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逃也似的跑出了门。 出门的瞬间,言二在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再赌了。” 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小孩。 黄芳一听他开口就觉得收到了催命符,压根没去仔细听他说的什么,毛骨悚然地冲出了楼道。 她走后,言二把房间里的血迹清理干净,回自己房里重新拿了一件衬衫披在身上,没再系扣子,敞着里面的背心出了旅馆。 虽然背心上没沾上血,但总觉得染上了一股血腥味,还是散一散的好。 走到街上,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他带双兖吃过的那家羊肉粉馆就在旅馆楼下,老板娘正在灶台后忙着,抬眼看见他便招呼道,“过来坐过来坐!吃碗粉再走!” 粉馆门口挂着还没洗干净血迹的山羊内脏,言二看着就想起了黄芳,有些反胃。 他婉拒道,“吃过了,下次吧。” 老板娘热情道,“下次一定来啊!” 言二颔首,转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到医院的时候,双兖已经醒了,正在和老刘说着话,转头一看见他就喊了一声,“言二哥哥!” 言二问她,“早上吃的什么?” 双兖答道,“皮蛋瘦肉粥。” 言二点点头道,“我和刘叔叔说会儿话,待会儿再进来看你。” 双兖乖乖应道,“好。” 老刘跟着言二走出病房,好笑道,“我难道还能给她换成白粥不成?” “我就随口那么一问。”言二说。 面对双兖,他第一次有些找不到话说。 如果双兖知道自己擅自让她失去了母亲,不知道会如何作想。 更何况他还动了黄芳的手。 他不想放任现状再发展下去,但是作为一个外人,他其实没有资格插手她们母女的事。 只是这些他现在都不能告诉双兖,她还太小了。 老刘看了看言二的脸色道,“见血了吧?” 如果不是对黄芳做了什么,言二不会这么满面凝重。 言二“嗯”了一声,“捅穿了她的手。” 他下手有数,黄芳只要及时去医院就医,手还能养回来。 老刘问,“钱你也全都给她了?” “给了。”言二说,“就当是买她一只手吧。” 老刘笑叹道,“这一点,你真是得了你爸的真传。” 做事狠得下心,但是永远不会断人后路。 “没必要做得太绝了。”言二说。 “后面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老刘对着病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言二默了片刻道,“给我爸打个报告。” 老刘愣了愣,“你是打算——” “带她回Z省。”言二说。 “……也算是有先例,你爸那边好说。” 老刘有些震惊于言二的决定,但略一思索也能想通他这么做的原因,只得语重心长道,“现在倒是说不清你那一百万是赚了还是亏了。” 双家老太爷用低价卖了言二一个人情,从今以后但凡是双兖的事,言二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不仅要将她养大,还要支撑起她的整个人生。 这个过程漫长并且琐碎,言二也无法断言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但他必须去做。 双老留给他的纸条上写了一句话,是他手里剩下五十万的放置地点。 另外的那个字则是……兖。 暑热的时节连着好几天温度都高得气浪翻腾,爷爷下葬这天,却下雨了。 双兖手里拿着伞,言二背上背着她,从爷爷的棺材抬上坟山一直看到了他的坟墓被填成了一个高耸的土堆,雨水冲刷过墓碑,上面刻着的字也冷清冰凉。 寥寥几行字列完祖宗家谱,一眼望去,便是人的一生了。 看不出他是否曾经活得艰难,也看不出他弥留之际是否感到宽慰,什么都不能再探寻了。 双兖趴在言二背上和他一同安静地看着爷爷入土为安,整个过程既没哭也没闹。下山的路途中,雨忽然停了。 她回头向爷爷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一排坟墓,已经分辨不清准确的位置了。 她把头抵在言二后颈上,小声道,“爷爷叫我别哭。” 所以雨停了。 爷爷倒下以后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那几天,也说过让她不要哭。 言二的脚步顿了顿,过了片刻才道,“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双兖闻言从言二背上抬起头,身体也被带得绷紧了,肚子上顿时一阵猛疼,她额头上冒着汗,趁言二没发现又悄悄趴了回去。 怪她又忘记了身上有伤…… 不过……言二哥哥也会哭吗? 双兖乍一听到他的话很惊讶,惊讶中又有些她说不上来的感觉。 忽然间发现了言二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她觉得她不知道的事或许还有更多。 她有些小心地问了一句,“那你就没哭了吗?” “……没有。”言二的声音很低,然而因为距离又变得离双兖很近,她还看到了他唇边一闪而过的一个笑容。 “哭得更厉害了。”言二说。 双兖有点好奇他为什么哭,但是言二刚才那个笑容莫名让她感觉到不能再多嘴,所以她最后只是“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了。 言二把双兖送回了医院,他告诉她,养好伤后她就要转学了。 去Z省。 一个对她而言似乎很远但又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 她长这么大除了爷爷家和城里,哪儿都没去过,就连在城里也只是在学校周围那一圈而已。 爷爷走了,但是黄芳还在呢…… 言二为什么突然给她转学? 黄芳知道吗? 双兖不算大的脑容量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她最后只问了其中一个。 “言二哥哥,你也在Z省上学吗?” 言二愣了愣道,“……对。” 双兖听到他的回答,满足地笑了笑,抓着自己垂在肩上的头发玩了起来。 言二又问她,“你没有其他想问我的么?” 他在走进病房前打了好几番腹稿,确定所有说辞都滴水不漏之后,才告诉了双兖这件事。 他以为她至少会问问黄芳,但她居然一句都没问。 “没有啊。”双兖笑了笑,脸上显出了一点婴儿肥,她带着天真纯粹的目光道,“你不是也在Z省吗?” 只要有他在,她就安心了。 至于别的,她都不需要知道。比起黄芳和奶奶,言二给了她更多的安全感。 感觉到双兖毫无保留的信任,言二一时间有些无言,一直到最后她睡着了,言二才无声叹了口气。 因为双兖的家人没能尽到照顾好她的责任,所以这份责任现在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忽然间就感受到了压力。 双兖八岁的生日是在医院中度过的,这天很巧,是她住院阶段的最后一天。 言二送了她生日礼物,百变小樱的魔术卡,一整套。 小樱有雪兔哥哥,她有言二哥哥。并且言二视力很好,不用戴眼镜,想到这一点,双兖觉得是自己赢了一筹,非常满意。 翌日,她出院了,言二没有立刻把她带去Z省,考虑到她在医院里闷了这么久,他决定先带她出去走走。 在镇上打听了一圈,附近似乎只有双家的那个村子里有一个河谷,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去处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双兖去了。 从双家现在空无一人的老平房边上经过时,言二着重注意着双兖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平静,并没有触景生情。 他略微放下心来,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路过了那座不久前才办过一场丧事的房子,就像路过了别的人家一样自然。 这种家庭成长起来的小孩,多半心理上会受到很多负面影响,性格也会或多或少变得怪异,他在双兖身上却从来没看见这些东西。 她对生活始终是充满善意的,羡慕但不嫉妒,渴望但不强求。这样的孩子,随便生在什么普通人家都会让父母省心喜爱,但她偏偏就是过得磕磕绊绊,在摸爬滚打中慢慢长大。 言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种想抽烟的烦躁感升了起来,他忍了忍道,“你讨厌她么?” “……讨厌?谁?”双兖没明白。 “你妈妈。” “不讨厌。”双兖摇了摇头。 “不讨厌……”言二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他在想,如果易地而处,面对双兖这样的家庭和环境,他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是他……一定无法原谅黄芳吧。 从村尾绕进一条黄泥路,走了将近十分钟,他们进了河谷。 河水在百米深的脚下奔流而过,由上至下俯瞰蜿蜒成了一道细细的白线,两岸先是平地,海拔渐渐升高,最后变成群山环绕。 言二和双兖就站在入口处的半山腰,风非常大,吹得他几乎生出了一种不能站稳的错觉,风声呼啸中隐隐夹杂着河水奔流的撞击声,泠泠作响。 高山之上支枕听河流,不外如是。 近处有不知名的野花盛放,远处不知道谁家的老牛抬头悠悠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言二的衣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黑发凌乱,他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头发,问双兖,“这里叫什么?” 狂风把草木吹得东倒西歪,双兖人小,站得不如言二稳当,也被吹得东倒西歪,“蹬蹬蹬”走了个Z字形,硬生生往言二身边后退了过去。 风太大了,她没听清言二的话,瞪大着眼睛挥舞着双手,然而并没有用。 言二被她这副模样逗得轻笑了一声,伸手捞住了她的后背,提高声音道,“这里有名字么——” 双兖这次听清了,贴在言二身边也不敢乱动,就怕被风再次吹走,“没有——”她也回得很大声。 这么美的地方,却悄然无声地藏在这个小山村中,世事真的很奇妙。 “晋太元中啊……”言二闭着一只眼睛低语了一句,转而对双兖道,“站那边,给你拍张照——” 双兖惊讶道,“拍照——” 就她现在这副在风中凌乱的尊容? 言二点头,拿出了手机指挥道,“再过去一点——” “这里吗——” 两个人在风中喊过来喊过去,最后定格在镜头里的双兖,是一个侧着脸的模样,一直手捂着头发,一只手压着衣角,羞涩又欣喜地笑了笑。 言二保存好这张照片,用手托着她的背往下走。五分钟过后,走到了避风的路上,风总算没有那么大了,言二松开手,指了指一旁树枝上挂着的白色布条道,“那个是?” “拜祭死了的人用的。”双兖看了一眼道,“清明节或者祭日,会把白布缠在树上。” 这是这边的习俗,虽然常见,但有些时候打眼看见这种漫山遍野的白色还是会让人心生畏惧,唯恐一举一动都会惊扰亡灵。 “是么。”言二低声应了一句,忽然走了过去。 他拉开了袖子,双兖这才看见他手腕上戴着一串白色的珠子,贴在他的皮肤上,如果不是因为光泽不同,差一点就会分辨不清两种白色。 正值暑期,上午的阳光明亮但不晒人,言二的皮肤被镀上了一层淡黄色,双兖再次意识到,他是真的很白。 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算黑,但也谈不上白皙。 言二把手上的珠子取下来,扒开了几根树枝,把东西挂在了一个又高又隐蔽的位置,前面的树枝一挡就看不见了。 他走回了双兖身边,“勉强也算是白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白砗磲,一种贝壳。” 双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似懂非懂道,“你给亲人挂的吗?” 言二摇头,“给你爷爷挂的。” 双兖呆住了,言二俯身把她之前被风糊在嘴角的发丝别回了耳后,向前走了。 双兖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忙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了。 言二转身看她,“怎么了?” 双兖白着一张脸,费劲全身力气才抬起手来指向了一个地方,“那,那里……” 言二看过去,光滑背阴的一块大石头上,缠着一团蓝白相间的艳丽花纹,膨起的头部上金黄色的眼珠和血红的蛇信非常显眼——一条有毒的眼镜蛇。 夏日的乡野山林里,会有毒蛇出没再正常不过。 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眼镜蛇身上,它也幽幽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外来人类。 言二轻声道,“没事,别动。” 双兖不敢再盯着蛇看了,把视线转移到了言二身上,看着他镇定冷静的侧脸,咽了咽口水。 片刻后,眼镜蛇动了,微微扬起了一点尾巴,慢慢钻进了草丛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敲在了双兖心上,吓得她浑身僵硬,眼睛都快不敢眨了。 言二淡淡道,“走了。” 双兖后怕地点了点头,但没挪动腿。她努力咬牙又试了试,还是不行。 言二挑起了眉,“怎么了?” 双兖望着他,欲哭无泪,“……腿软了。” 言二也望着她,哑然失笑。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上来吧。” 双兖红着脸,趴在了他背上。 一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随便见到一条蛇都能被吓成这样,她真的是很没出息。 言二背着她继续往下走,轰隆的水声愈来愈近,走过一个山坡的转角,眼前霎时间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方小瀑布,位于河流的某条支流上。 七八米高的水帘从半空中挂下来,汇成一潭清澈的泉水,延伸出一条小溪,往河里流去了。 言二仰头看了看,他后脑勺末尾的头发一下子刮到了双兖鼻子上,一股薰衣草的洗发水香味。她鼻子一痒,赶紧抬起一只手揉了揉,才没有当场打出喷嚏来。 言二走到溪边,脚步顿了顿,三两下甩掉了脚上的懒人鞋,赤脚走进了水里。 溪水有点凉,但不冰,没过了他脚腕,踩着很舒服,脚底的鹅卵石有些滑,他走得很慢。 双兖安静地趴在他背上,看着他一点点往瀑布下面走过去,随后停了下来。 言二询问道,“能走了么?我放你下来?” 双兖纠结了两秒钟,摇头道,“可以过去的。”她能走是能走了,但又贪图这份安稳,一时还不想从言二背上下来。 于是言二就背着她,走进了瀑布里。 水流从高处击落在头上和背上,有一些凛冽的钝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涤荡浮尘的透骨清凉。 双兖在瀑布中有时半闭着眼睛,看不见自己情况如何,只看见水打湿了言二的头发,瞬间往他的衣襟直冲而下,他耳廓后的皮肤洁白,挂着水珠,浸润着发亮。 言二在小瀑布下走了两个来回,两个人很快就浑身湿透了。 双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言二的笑声。 非常清晰明朗。 他低声道,“爽。” 双兖也笑,“嗯。” 回去的路言二是背着双兖走完的,停下来时,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太阳烤干了,坐进粉馆里又吃了一顿砂锅羊肉粉。 点餐的时候,言二特意嘱咐老板娘把两份羊肉都放在他碗里,但老板娘给忙忘了,还是原样端了上来。 双兖把自己的粉往言二那边推了推,和他的并在一起,唰唰两下把羊肉都夹到了他碗里,鼻尖被碗上冒出的热气熏出了汗。 言二拿纸给她擦掉,“吃吧。” 双兖用力点头,“好。” 这是一个对于双兖来说有些漫长又有些短暂的假期,和某些人待在一起的时光让人只想逃离,但和另一些人待在一起的时光却让人十分享受,怎么过也过不够似的。 在她生命同行者的这场接力赛里,爷爷的下一棒是黄芳,一度令她险些丧命,但黄芳的下一棒却是言二。 毫无疑问,他一定是逝去的爷爷派来拯救她的奇迹,直下人间,辗转千里而至,带来了很多她能看见的光亮。 暑期渐渐从流金铄石过渡到了隐隐闷热,在八月份的尾巴上,双兖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老刘把她送到了Z省。 下车的时候,她看见了言二,他正从院子里走出来,脚上踩着的家居拖鞋都没换。 言二是提前回的Z省,他没向双兖解释原因,老刘说他是有急事。听说上了初中高中的人开学都比小学早,双兖觉得言二或许是回去上课了,没有多想。 中新花园城……她看了看路标上的字,老刘手上拎着她为数不多的行李道,“我先把东西拿进去了。” 言二微微颔首,走到了双兖边上,陪她一起从外面看着这栋房子。 眼前独栋的两层小楼外围了一个院子,里面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远远一看只看得见不同的颜色,走近了才知道有很多种类,虽然双兖都叫不上来名字。 小楼被刷成了暖暖的橘色,她扭头看了看这栋小楼两边的房子,颜色都不一样,一栋是灰色的,一栋是蓝色的,都是冷色调。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一个老人模糊不清的声音,言二道,“进去吧。” 双兖急忙收回了目光,跟着他进了屋子。 入眼一片棕色的原木地板,玄关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双拖鞋,明显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 言二看了看呆呆的双兖,皱眉道,“不适应吗?” 双兖一醒神,立刻摇了摇头。 她只是……从来没有过一进屋子就换鞋的体验。 黄芳的那个出租房地上的瓷砖有一块儿没一块儿的,就没有换拖鞋的必要。而奶奶家则是灰黑的水泥地板,除了洗脚的时候没人穿拖鞋。 这时,有个声音道,“哥哥刚才穿着拖鞋出去了吧,换了干净的再进来。” 双兖仰头往上看,这声音似乎是从二楼传出来的,很温和的女音。 言二本来打算就这么直接进去的,被她一说只好换了鞋,弯腰把那双小拖鞋放到了她面前,“先换上。” 双兖蹲下身,轻松地脱下脚上的黑色小皮鞋,把两只脚塞进了粉红色的兔子拖鞋里。 她以前的衣服和鞋子都是黄芳不知道从哪个赌友那儿淘来的二手货,全都没带来。老刘给她换了新的,还有几身在她的行李里。 她穿着拖鞋走了两步,软软的,很舒服。 然后屋里又传来了老人的声音,这次能听得很清晰了,“到得还挺准时。” 声调柔和的普通话,听上去略微有一些乡音。 老刘应道,“运气好,没遇上堵车。” 双兖闻声看去,一个老妇人坐在一面全是玻璃的小隔间里,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戴着手套和围裙,正站在一个白色的小水池边洗手。 她身侧的长桌上放着两个双兖没见过的石盘,其中一个上面转着一块形似杯子的泥巴。靠着隔间有整面墙的置物架,上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言二走上前去,双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于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 老妇人洗干净手,取下了身上的手套和围裙,优雅地在酒红色长袖裙外面搭了条薄披肩,眯着眼睛对双兖招了招手,“妹妹站着做什么,过来我这里。” 双兖局促不安地握了握身后交叠着的双手,言二开口定了定她的心,“那是我外婆,过去吧。” 双兖对他点点头,然后走了过去。她没有接触过这样老人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面前的老妇人穿着一身到脚踝的长裙,双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老人作这样的打扮。 她脑海里蹦出了赵灵芬教课文时说的一个词:高贵。 高贵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优雅,并且美丽。 老妇人见她怯怯地过来了,和蔼地俯身牵起了她的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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