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惊醒的时候,赵竹影浑身都已被汗水浸湿,看一下表,才凌晨3点多。    她从床上爬起,打开窗户,一阵冷风扑来。    就算夜已经这样深了,但眼前的这座城却没有入睡,点点光连成片,不时还有车鸣声隔空传来,她倚着窗台,任由风包围着自己。    赵竹影从小就发现,她跟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她的爸爸经常不在家,偶尔来家,然后消失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她曾经问过妈妈,“我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    妈妈笑笑,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傻孩子,你爸爸在工作呢……”    妈妈把赵铭宇的照片拿给她看,浓浓的眉毛,两片薄唇紧抿着,魁梧挺拔,像什么呢?    赵竹影年龄渐长后,她再翻出爸爸的照片,她找到了合适的参照物,爸爸笔直地站在那,像一棵白杨!    有关爸爸的记忆,在高考之前是模糊的,零碎的。    直到高考前夕,回宿舍洗漱后,她一如既往地坐在台灯下复习功课,想起刚刚和齐远一同下晚自习,互相加油鼓劲,她心里甜滋滋的……    “赵竹影,有人找你。”    一个女生从外面进来,“在一楼,管理员阿姨让我给你捎个信,你快下去吧。”    赵竹影放下书,心里想:这个齐远,是不是又忘记什么东西了,成天丢三落四的……    管理员的门正敞开着,她一眼就看见了妈妈,她正和阿姨聊天,妈妈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要鼓励自己明天好好发挥么?    她顿觉压力好大哦……    “妈。”赵竹影走近她。    “我刚才跟阿姨说了,我们出去一下,你爸爸来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妈妈站起来拉住她的手。    “去吧,听你妈说,你爸爸难得请个假,一家三口一起吃个饭,明天好好考试,可别让爸妈失望。”和蔼的管理员笑着说。    母女俩手挽手出了学校,拦了辆出租车,赵竹影还觉得诧异,学校附近就有几家不错的饭店,妈妈怎么舍近求远呢……    下了车,赵竹影环顾四周,这里哪有饭店,妈妈拉着她,“竹影,我们快进去吧。”    “去哪儿?”她疑惑极了,这条略显冷清的街道,除了片区派出所,没有其他明显的标志。    “爸爸在里面等着呢,我们快进去吧。”    “爸爸在派出所?”赵竹影抬头看着一片深蓝,这种地方,她真得好陌生,“他被警察抓了?”    “怎么会?”    妈妈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里走。    在一间办公室,她见到赵铭宇,一身公安制.服,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警察叔叔不都穿这样的衣服么……    赵铭宇脱掉帽子,赵竹影觉得自己的比喻真的太恰当了,爸爸真得像一棵坚毅的白杨树!威武高大……    “小竹影都长这么高了,让爸爸好好看看。”赵铭宇摸着她的脑袋,又掐掐她的鼻子,他的举动,亲昵的跟齐远一样,为什么都喜欢摸人家的脑袋瓜子……    在那个派出所里,她得知自己的爸爸是一名缉毒警,赵铭宇从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滇西的一个派出所工作。    此地毗邻境.外毒枭制.毒的重点地区,同时也成为了毒品进境的要道,特殊的位置和环境使这个地方的禁毒战场血雨腥风。    刚参加工作的前两年,赵铭宇只担任禁毒大队的通讯职务,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临时代班,表现出色。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冷静机敏的天分展露无遗,在此后的任务中,他屡建奇功,不久就被任命为缉毒队副队长。    工作越来越忙,回家的次数更加稀少,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好丈夫、好父亲。    工作的危险性、仇人的报复让他为自己,特别是为家人产生了更多的担忧。    但是为了工作,为拯救更多的家,防止更多的悲剧发生,他只有义无反顾地向前。    好在妻子知书达理,对他毫无半点怨意,对于女儿,他心存太多的愧疚……    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这就是爸爸忙的原因,在赵铭宇告诉她的那一刻,她没有任何的抱怨,她反倒觉得自己的爸爸是个英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赵铭宇在五年前打进了贩毒团伙的内部,做了卧底。    最近,身份遭到对方调查,他连夜逃了出来,上级为了避免报复悲剧的发生,准备将他保护起来。    所谓的保护措施就是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最初他是极力反对的,他还不想离开公安队伍,他觉得自己的使命还没完成,可这些据理力争都被上级拒绝了。    就算他不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他也得为家人考虑呀。    想到妻子和女儿,他最终妥协了,接受了组织的安排。    “我明天还要参加高考。”赵竹影听到爸爸说要带她们一起走,她不能接受。    “时间紧迫,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就两天,等我考试过后,我们再走也不迟……”    “不行,上级已经安排好了,今晚,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下来,明天一早的火车,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赵竹影生气了,刚才见到爸爸的喜悦荡然无存,尤其他说话时那种铿锵有力,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害怕,她怕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怕自己会败下阵来。    “我不走,我要参加高考。”    赵铭宇弯腰,双手搭在她肩膀:“竹影!你现在不能闹小孩子脾气,你去参加考试,就是再拿命去/赌,我们一起走,明年,你在别的地方一样可以参加高考。”    赵竹影看着他眉宇间的倔强,齐远常常说她倔脾气倔脾气……    原来自己是遗传爸爸,她突然想到齐远,对,齐远,他现在大概已经睡着了吧?他跟她说明天不要紧张,照常发挥,他一直在鼓励她……想到齐远,她更不能走了,她还要和齐远一起参加高考呢。    “你们走吧,我不走,我要考试,你那些仇人又不认识我,怎么会……会要我的命……”    “竹影,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爸爸现在跟你解释得再多,你也不会懂,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听我的话,我们马上走。”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妈妈,眼圈早已红红的,“竹影,你听爸爸的话,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他说的对,高考明年还可以参加……”    “可是,我这三年的努力不都全白费了?!要走,你和爸爸走,反正,我要留下来!”    赵竹影脑子里乱哄哄地,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她现在还在宿舍看书,明天,一切如常。    “孩子,你爸爸都是为了你好。”赵竹影光顾着自己的感受,其实,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他跟爸爸穿着一样的衣服,“赵队,让她看看吧。”    赵铭宇摇头,“不用。”    “看样子,她是不会跟你走的,你们多僵持一分,危险就多一分。”对方一面说,一面拿出档案盒递给赵竹影,“孩子,你看看吧。”    赵竹影注意到赵铭宇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他什么都没说。    她接过来,翻开,是存档照片。    一条手臂血/肉模糊映入眼帘,她浑身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地上,第二页,血/迹斑斑地一副尸体,面目全非,下面注着文字:经鉴定,身重十五木仓,系九二式五点八毫米口径,头部中弹三木仓……    赵竹影没有读完,身体开始颤栗不止。    “后面还有。”    那人帮她揭开,赵竹影只一瞥,立即尖叫起来,她看到一个女人的眼睛,死死地睁着,她没有耳朵,没有鼻子,那双眼睛像两个黑洞……    赵铭宇一把夺过档案盒,扔在桌子上,被撞倒的玻璃杯来回打转,水洒了一地。    “孩子,这样的档案在你爸爸的缉毒大队里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在疯狂地报复,你不能任性,听爸爸的话,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最后,赵竹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办公室的,赵铭宇把她们带到一家旅馆。    躺在床上时,她仍觉得那个女人的眼睛在某个地方盯着自己,哀怨地,痛苦地……    她像弹簧一样跳下床,妈妈抱住她:“竹影不怕,竹影不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一家人彻夜未眠,赵铭宇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被安排的命运。    他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以后的生活会怎样?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好像只有这样,心中的苦闷才会减轻一些,凝重的气氛压抑地使人喘不过气来。    “铭宇,不管未来会怎样,你还有我们母女呢,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赵铭宇抬头看妻子,她的话暖了他的心,他掐掉烟,眼圈红了。    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在最危险的境遇里,从没有掉过泪,可在妻女面前,他竟难掩喉头的哽咽。    “你们想吃什么?我出去买早点。”    对未来的恐惧似乎被她的话驱散了,他朝她笑了笑,眼泪没有落下来。    “妈妈,我跟你一起去。”赵竹影拉起她的手。    “你在这儿陪爸爸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就出去了。    赵竹影关上门的时候,一声沉闷的木仓声在背后响起。    像是闷哼,又像是强烈的电流碰撞在她的脑袋里,火花四溅。    她突然想到了妈妈往日里温和的笑。    赵竹影腿一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一颗心砰砰的狂跳着。    还是赵铭宇反应快,一把扯过女儿,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床,他眼疾手快地一边把赵竹影推到床底下,一边掏出手木仓站到门旁,身体紧贴着墙壁。    赵竹影趴在床下,她觉得心脏快停止了跳动……    妈妈?她的脑子一时有些迟钝,脊背汗涔涔,腿痉挛似的抖个不停。    门没有反锁,把手动了一下,那细小的声音传在赵竹影耳边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分贝。    终于,门开了,先映入视线的是一把手木仓,赵竹影紧紧地盯着那个黑洞,她似乎已经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一声木仓响又炸开在头顶,是赵铭宇开的。    对方应声倒地,就在赵铭宇弯腰检查死者的瞬间,又一声沉闷……    赵竹影的心脏停止跳跃几秒,她全身僵住,模糊的泪眼里,一道道血/迹顺着爸爸的脸颊流淌。    他的身体应声倒地,手木仓被甩到赵竹影眼前的床单下。    她屏息凝神,眼泪簌簌落下来。    赵铭宇满脸鲜血,一条手臂朝向她,疼痛使他的手掌剧烈的抖动,她想立刻冲过去,紧紧攥住他。    突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她把手放进嘴里,狠狠地咬住,接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神情却看不出慌张。    “赵队长,你让我们好一阵找啊……”说话的男人是赵铭宇当卧底时认识的贩毒分子,他一脚踏在赵铭宇的胸口,“伪装的够深哪……为你的行为向你老婆忏悔去吧!”赵铭宇此刻气若游丝,呼出的气远大于吸进的气。    赵竹影全身缩成一团,她隔着床单看到门外的妈妈,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下一滩血。    她看不清她的脸,妈妈,她在心里呐喊,从不对她发脾气和蔼可亲的妈妈,倒在血/泊里,她是睡着了么……    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赵队长,我送你一程吧。”    “砰……”    不知过了多久,赵竹影缓缓睁开眼,那个男人斜躺在赵铭宇身上,血泊泊地从脖子里流出来,腥热浸染了他的胸口。    木仓声是从床下发出来的,赵竹影手捧着爸爸掉在床边的手木仓,哆嗦着爬出来。    赵铭宇被血模糊的脸,是他留给赵竹影最后的印象。    当她趔趄着挪到赵铭宇身旁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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