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两人坐早班车出发到赵竹影爸爸生前工作的二中队。 行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到站。 “是赵竹影吗?”候车厅里,有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年轻人跟她打招呼。 “是。”赵竹影答道。 “你好,我是陈队长派来接你们的,叫我小潘就行。”赵竹影看他,对方的模样也就刚二十出头。没想到,年纪轻轻便加入了公安队伍。 赵竹影看他身上的深蓝制服,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曾经,他穿上这身衣服,也是那么挺拔威武。 那时候上级安排爸爸离开这里,他心里肯定万分痛苦。 赵竹影到现在都记得他红着的眼眶,还有地上散落的一根根烟头。 当时,大概唯一能让他稍感欣慰的,便是她们母女了。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后来竟是那样的结局…… 原以为,自己心理足够强大了,没成想,只是见到来接他们的小潘,她已难受的要死。 一旁的齐远和小潘握手,“谢谢,让你久等了。” 小潘咧嘴一笑,还有些腼腆,“我们走吧,车子在外面。” 早起时,天开始飘起零星小雨,然后淅淅沥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道路两旁的树被雨染上新绿,远处,苍翠的高山静静的沐浴在雨中。 齐远在跟小潘聊天,赵竹影头靠车窗望着外面。 临出发时,齐远带她去楼下的餐厅吃早饭,她什么胃口都没有,最后,被齐远逼着喝了一杯豆浆。 她在紧张的时候,是吃不进东西的,连喝水也无法缓解。 今天尤其厉害,她现在只觉得浑身没劲儿,提不起精神来。 “该不是晕车了吧?”小潘说着,将车靠在了路边。 在静止的车厢里坐了会儿,赵竹影还是觉得难受,“我想下去透透气。” 齐远扶她下车,转身又问小潘,“还有多远?” 小潘:“快了,开车也就是几分钟。”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概他认为赵竹影晕车跟自己的开车技术有关。 齐远笑,宽慰他,“这样吧,你先开车回去,我们沿着路走一走。” “那怎么行,我是来接你们,哪能我自己回去,让你们走路呢……”他摇着头,“不行不行,我没办法交差。” 齐远:“你放心回去吧,等到了地方,我帮你向陈队长解释。” 小潘想了几秒,看到赵竹影脸色苍白,也不好再执意劝阻,“那好吧。” 临上车,他还是很不放心地叮嘱他们,“走累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 “嗯。”赵竹影朝他挥挥手。 齐远撑开伞,偶尔有风裹着雨灌进来,打在衣服上。 好在雨不算大,还不至于立即打湿衣服。 “好点儿了吗?”齐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沉沉的嗓音里带着雨的清冽。 赵竹影:“好多了。” 路上没有往来的车辆,也没有行人,举目望去,满是绿色,半山腰笼着薄雾,丝丝缕缕,随风四散。 走了一会儿,齐远征求她的意见,“我给小潘打个电话吧?”她嘴上虽然说好多了,但脸上的惨白依旧,他怕她再被冻感冒,毕竟山里的风还是很冷的。 赵竹影摇摇头,“我想多走会儿。” 一来身体确实不舒服,不过,归根究底的话,还是自己不想立即就走到那个地方。 可该来的终究逃不掉…… 陈队长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他没有撑伞,头发和衣服上挂着小雨珠。 赵竹影快步走上去,“陈叔叔,您怎么站在这儿等啊?” 多年不见,他的头发全白了,职业使然吧,身上还透着那股子威武和矍铄。 “小竹影,你说说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他的口吻像是在考问她似的。 那样子,分明是在告诉她,我可都记的清清楚楚呢,倒是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你陈叔叔了…… 赵竹影笑,“七年了。”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陈队长笑着点头,“小丫头记得挺清楚,到今天,正好七年零四个月。” 赵竹影点头,喉咙一哽,“嗯。” 就在这时,她感觉肩膀被用力的握了一下,是齐远。 ……他总是能注意到她每个细微的情绪波动。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 穿过长廊,他们随陈队长来到一间办公室。 赵竹影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果盘里摆满了水果,陈队长帮她剥开一个桔子。 “谢谢陈叔叔。” 陈队长边点头边笑,和蔼的表情像极了一位老父亲,感慨道,“竹影长大了,长大了。” 赵竹影问他近来的身体状况,“还是老样子,前两年动了手术,效果也不明显。” “还是右腿吗?” 她从刘阿姨那里听说的,他年轻时右腿中过弹,没截肢已是万幸。 用刘阿姨的话说:“陈队的命大,当时跟他一同出任务的两个同事都牺牲了,他拖着中弹的腿从丛林里爬回来的。” 赵竹影:“这次您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到大医院再检查检查。” 陈队长忙摆手,“我哪儿也不去。” 赵竹影:“毕竟那边的医疗条件要好些,说不定就好了呢。” “傻孩子。”陈队长当着她的面点了一根烟,“我呀,哪儿也不去,在这个地方工作一辈子了,离开这儿我心里就不踏实。” “我们只是到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不用,我是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去找我那帮弟兄去喽……”他淡然地用指尖敲着烟灰,见多了腥风血雨,生死早已看淡。 赵竹影眼圈一红,“陈叔叔别说那样的话。” 陈队长笑笑,掐灭了手上的烟,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他是男朋友吧?” 赵竹影看一眼正在外面长廊上打电话的齐远,点点头,“是。” 从进到办公室坐下,她只顾着跟陈叔叔聊天,竟把齐远都抛在了脑后,更别提介绍他俩认识了。 “他叫齐远。”赵竹影告诉陈叔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陈叔叔恍然大悟,又笑,“那次你从医院跑出去,就是为了去找他吧?” 对方着重强调了“他”这个字眼。 赵竹影笑,低下头,“是。最后还是被您抓回来了……” “哈哈……”他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是不是挺恨你陈叔叔的?” “不不,这跟您没有任何关系。”竹影忙否认,如果要归因,只能归结为命运的安排,她谁也怨不着。 再说,她和齐远兜兜转转,不是又回到原点了么。 “您什么时候回去啊?”为免她多跑路,陈队长专门从现任的工作单位赶来。 那是另一个缉毒队伍。 “我陪你们到陵园一趟。”陈队长说着站起身,“我也好久没去看过老朋友了。” 老朋友是她的爸爸。 陈队长:“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着,他出去了。 赵竹影给自己剥了一个桔子,然后,站起身四处活动。 身上感觉好多了,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看来,她真的是紧张过度。 —— “齐远!齐远!” 正在长廊上通电话的人突然听到房间里的喊声,立即结束了谈话。 “怎么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推门。 看她好好的站着,他暗松一口气。 天知道,他听到她的叫声时心里有多慌乱,他以为她身体又不舒服了。 “你看!”赵竹影指着墙,“爸爸的照片!” 齐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排并列挂着九张照片,“这是我爸爸。” 其实,不用她指,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还是齐远第一次见她爸爸,只是没想到,是这种形式…… 以前在景陵,齐远经常会跑去赵竹影家找她,对她妈妈,他还是很熟悉的。 赵竹影的鼻子和嘴巴跟她妈妈很像,眉眼的话,现在看来,完全遗传了她的爸爸。 照片上的人,嘴角上翘,表情是微笑的,可双眉却细不可微的皱起,写着一股子凛冽倔强的劲儿。 她赵竹影倔起来时,不也是这样吗? 真是跟她爸爸如出一辙。 “我是不是很像他?”赵竹影问齐远。 “是,”齐远笑,“尤其是这里。”他用手指在她眉心眼周画了一个圆。 被他指腹滑过的皮肤酥酥麻麻的,赵竹影笑起来,嗓音也软软地,“讨厌齐远。” 她本就不是个爱撒娇的主儿,也不会撒娇,其他女孩子一声嗲气的“讨厌。” 来到她这里,嗓音虽算不上娇气,可后缀附加的那一声“齐远”,真真的挠人心,听在他耳朵里说不出的暖糯。 这厢,两人说着话,陈队长已经过来了,“竹影,我们走吧。” “嗯。”赵竹影应着,和齐远从房间走了出来。 还是小潘开车,陈队长坐在副驾驶,“陵园在后山。”接着,他给她指了指大致的方向。 雨已经停了,天边的乌云还没有散尽,空气里的湿度很大。 被风吹后,赵竹影接连咳嗽了好几下。 齐远侧身帮她摇上车窗,“闭上眼休息会儿。” “我睡不着。” “听话。”齐远轻轻地拢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赵竹影依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离烈士陵园越来越近,她的心反倒没有之前那么紧张惶恐,她知道这一切全是因为齐远对她的呵护。 学生时代的爱情,人稚嫩,心也青涩。 喜欢一个人,开心时全世界一起灿烂,难过时哪里都是大雨滂沱,心里装着的晴雨表全为了那一个人。 赵竹影庆幸自己的爱情从最初的喜欢蜕变成了一份深沉的爱。 齐远低眉看她,她呼吸均匀,偶尔还咂咂嘴,“你睡着了吗?”他试探性地问怀里的人。 她没有回答。 陈队长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路,可身后的动静他都看在眼里,“睡了?” 齐远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遇,“嗯。” 陈队长:“睡一觉也好。”毕竟大家要去的是个伤心地,尤其是对于她来说。 案子破了,她可以回来看看了,讲到底,这也并不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毕竟,她的父母不会起死回生,这种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陈队长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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