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一夜无眠,既不敢去敲寝室的门,也不敢惊动下人,自己蜷缩在椅榻上熬着。幸而姜妈在卯时前赶来,文燕含泪委屈的诉说,话里带着埋怨。姜妈也没料到如此,寝室门被子玉栓了,不知里面怎样,她也后悔不跌,说道:“小姐,这事是奴家想错了,哪里知道姑爷会这样,一切罪过我担着,绝不连累小姐。”文燕道:“不是连累这么简单,若府里都知道了,我们这脸往哪儿搁?如今只有求着王爷开恩了。”  幸亏这是夏季,窗扇几乎都留了缝隙,文燕敲了会儿门,见没反应就知子玉还睡着,便从窗户爬进去开了门。  床榻上弄的一团糟,不过子玉倒是睡的安稳,身上的夹被也盖的齐整。文燕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收拾地上的凌乱衣物。当她把枕头重新放回床上时,才发现子玉的眼睛是睁着的,还一直在看着自己。这一吓让她慌神,手中的枕头直接掉到了子玉身上。她忙抱起扔到里面,然后想往后退,却被子玉一把抓住扯的坐了下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害你。”文燕的声音轻的像只蚊蝇。  “没事,”子玉坐起来靠着床帐,睡了半宿儿,头还昏沉沉的,昨夜销魂的一幕深深刻在脑海里。他清楚自己不是和文燕,那女子貌如长君,又比长君婀娜风流。清楚记得那一树琼花满地,清香四溢,直到此刻他仍眷恋在那一刻的梦境里。  文燕却被子玉若无其事的神情弄的愣了,她心有余悸道:“你真的不生气了?”  “生气?噢,”子玉明白她的心思,说道:“我当然生气,用这种手段不是夫妻该做的。不过究其原因还是我引起,我又不是不通情理。我知道你的为人,这定是姜妈做的,这位姜妈好多次都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文燕被他的宽容感动,也知道他一直对姜妈有成见,红着眼眸道:“文燕知道夫君善良厚道,既然不追究妾身的不是,那也饶恕了姜妈吧,她都是为了我,我从小是她奶大,有错我罚她就是。  子玉摇头,他一边披衣下床一边道:“咱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岂能跟个不识字的奴婢计较,我不怪她,只以后这种荒唐事莫再做了。还有,此事也不能让府里人知道。”文燕感激他的维护体谅,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她一边擦着一边要去整理床榻。子玉忙挡住道:“不用,”说完又解释:“太污,我自己来。”  文燕看他脸骤然红了,自己也脸上一热,退到后面,看着他把被褥抖落卷起扔到地上,然后扶着床榻咳了起来。她忙上去帮他拍背,还未问出口,就被他手上和嘴边的血吓愣了,这才想起昨晚他运功时吐血了。忍不住哽咽道:“对不起,还是把你伤了,都怪我。”  子玉抹抹嘴唇:“没事,老毛病了,吃几副药就好。”  “那我就去找大夫。”文燕起身就走。子玉唤道:“回来,天才刚亮,你不要弄的府里像大事似得,我又不是急症,等会再去。”  姜妈本是守在屋外,见里面和风细雨倒是暗暗庆幸。她进屋准备请罪,不想子玉见了她还是有气,吩咐她出去叫旺儿他们进来。旺儿秀儿猜测昨夜王爷应是和夫人在一起,所以今早候着没进屋,见王爷传唤才送水进去侍候他洗漱更衣。秀儿见子玉洗漱后落了盆血水,吓的脸都白了:“王爷,你咋了,怎么又这样了?”  子玉擦着脸,不在意道:“是这一阵太忙累的,没事,歇歇就好了,”说着指指地上的东西:“这些让旺儿拾掇,你铺好床,再去煮壶茶晾着,我一会儿想喝。”  就在秀儿铺床时,子玉发现枕边一片白色的花瓣,应是自己收拾被褥时飘落的,忙喊住秀儿俯身拾起。这是一枚由五瓣心形连接的花,洁白透着清香,秀儿奇道:“这是哪来的?府里府外都没这种花的。”  子玉把她嘴一按:“不许出去乱说。”然后又道:“我问你,昨夜见没见过府里有外人?或是半夜有,人来?”他顿了一下,把那个女字收了回去。秀儿茫然摇头:“王爷怎么啦,可是丢了东西?”  不是丢了而是多了,子玉无奈道:“没丢东西,别问了,铺床吧。”他信步走了出去,在晨光下抬手张开,那花就真实的落在手心。琼花来自南方,秀儿自然不识,不是梦境,亦不是来人,他也坚信这一点。莫失莫忘,他喃喃自语,这是昨晚留下的记忆,是谁千里迢迢与自己相会,是前世的君儿么?他恍恍惚惚,抬头望着梧桐树缝隙里那半圆之月,此时已暗淡了昨夜的光华,不由失魂,怕是世间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了。  就在子玉神思恍惚不得其解时,远在上都宫城的少郡也倏然醒来,她倚在床帏上半眯起眼眸,旖旎诡异的梦境历历在目。梦中奇香糜荡悠悠不散,子玉双眸柔似春水、烈如琼浆,搅乱了她一向沉若秋潭的心境。她在梦中本能的抗拒这种迷失自我的诱惑,到现在耳边仍一遍遍回响着子玉的呼唤,君儿,君儿你在哪儿?救我!声音急切哀怨,挥之不去。她心猛地一抽,难道他有难?回想梦中,自己也曾有一阵心疼难耐。她克制着心里的恐慌,想起身披衣,却发现对面的婉婷正神色怪怪的看着自己,乌发蓬松掩了两颊的猩红,双眸半敛透着惊异,但更多的是陶醉后的迷离。她脱口问道:“你也做梦了?”  婉婷只愣了一会儿,便挪过来扑到少郡身上紧紧抱住:“不,不是梦,我,”少郡感受到婉婷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激动,抚摸着她的背安慰:“别怕,别怕。”婉婷抬头盯着少郡:“不是怕,”她羞涩满面,突然伏在少郡耳边:“我把身子给他了。”  少郡头一懵,捧过婉婷的脸,看着她,有些匪夷所思。婉婷不好意思直视,嫣红的唇微微张合:“真的,我感觉到了。”少郡几乎是一跃而起抓过蜡烛点着,晨光里本是暗着的床榻亮了,烛光下婉婷绣花小衫领口撕裂,唇角颈下遍布浅色痕迹。她瞠目结舌,半晌蹦出个字来:“你?”  婉婷怔怔地抓过少郡的手:“我,我大概已经不是处子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鸳梦陶醉过后,她升起一种惊慌惧怕。  少郡灭了烛火,回身抱住婉婷,嘴里反复说着那句:“别怕,别怕。”她诧异于自己和婉婷梦境相通,想起以前种种梦魇,子凡道长和绾秀的警示,她不得不信了。是有人暗中操控她们和子玉的命运,这一世她该何去何从?  “是不是我错了?”婉婷仰起那张羞红未退、又盈了一眶泪水的俏脸“我是不是个□□的坏女人?”  少郡低眸抚着她一头凌乱的乌发,柔声道:“怎会呢,你唯一爱的是他,他也是可托终身的良人。许是你们前世有缘才得天人指点与他相会,男女之爱是神圣的情感,没有错。”她思忖再三,又道:“刚才我也在那个梦境里,只是拒绝了他。想来你我与他都是前世的缘分,同气连根,可我这一世不愿屈居闺阁,才惹来他一世的痴怨。”  婉婷安静了,她抓着少郡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交给他我无悔,只要姐姐在朝一天,我就会与他一起守护姐姐,矢志不渝。”  “婷儿,好妹妹,姐姐得你,三生有幸。”少郡含泪拥住婉婷,在她发间留下深深一吻。  此时,金碧辉煌的汉白玉宫殿内,鲍硕已经在溪流草地上转了一圈儿,晨起的空气清新凉爽,散发着阵阵草原特有的气息。他看着侍卫把捕的猎物扔进一个个海青鹰隼的笼内,满意的回了寝宫。换了装束,对跟进来的和福道:“你去把丞相请来,就说今日午宴与朕在宫里吃,没有朝会,别让她穿官服。”  等少郡进宫时,鲍硕已经备好了马匹弓箭,他看着一身淡青装束,玉带金冠的少郡还算满意,可见了后面那位却心里叫苦。虽然婉婷浅衣素面没有刻意打扮,但袅娜的身姿轻盈柔美,一夜旖旎更显得婀娜妩媚,她缓步走近,给皇上施礼,带着一丝俏皮口气:“听说皇兄要请夫君的客,妹妹不请自来,可要讨皇兄的酒喝了。”  少郡也跟着道:“和福说,皇上得了进献的蟒肉,公主听了非要跟着进宫,不知可有此事?”鲍硕一乐:“什么蟒,不过是蛇罢了,只是他们送了两个厨子,烹蛇最拿手,这蛇肉去了毒,味道鲜美,霍卿不爱吃膻腥,这菜还可入口。”说完看看婉婷,一丝狡黠的笑容浮现,为难道:“皇兄是想约着丞相出外驰猎跑马,妹妹可骑得?”  婉婷被问住,皇上这是非要甩了自己与少郡出去了?  “皇上,”身后传来子媗的声音:“再有数日就是回南的吉日,妾与众位姐妹也想出去走走,正巧皇上有这打算,不妨同去,也就是多两驾车辇而已。”鲍硕用眼扫了下子媗身后的几位才人,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有些还没被皇上宠幸过呢。他展颜一笑:“行,朕准了,叫上御厨,带上食材,出去玩一天。”  于是,皇上准备和丞相一游的初衷就变成了携家带口,侍卫也多了一倍。为了轻车简从,子媗同绿蓉、婉婷一起,其他四位在后面的车里。出了宫城,沿御道穿过熙攘的街市民居后直达城外广袤的原野。既然鲍硕有意,便只带了少郡一个男子跟随,连在宫外等候的少郡侍卫亲兵都被他留下了。于是两人并辔前行,自由自在,后来索性带上部分侍卫驰离了车队,远远进入那片金色的草原。  金莲川的八月花正浓,天正蓝,花香草清一片静霭,只有风吹草伏犹如水波在流动。少郡一时间被这景色驱走了昨夜的倦怠,望着远处隐隐闪现的马群和毡包,心中感叹。上都一行就是三四个月,今年北巡还算顺利,朝廷的陕西巡查已结束,赫英一帮人也远道江南。尽管意外的事不断发生,却也在意料之中,这些官员有了开始的经验,处理起来还算得手。只如今紫云司的军务暂由德撒尔管理,不知鉄季与黄敬杰他们相处的怎样?  鲍硕下马,用鞭子指着远处高坡上的马群道:“去看看那些阿都赤是什么人,在那儿备午膳。”少郡玩笑道:“皇上不拘小节,可车辇上还有娘娘和才人,不妥吧。”鲍硕笑道:“什么不妥,这才几代就被拘成小女人,连皇后我都不约束。”  子媗的车辇停在路边休息,皇后要做表率自是不能满坡的跑,绿蓉便带了冬梅和自己的侍女甄儿像几位才人那样在花草中漫步。婉婷不能像她们那样散漫,只好与子媗做一处闲聊几句,她虽是御赐公主,进宫的次数却不多。如今两人因少郡的身份心照不宣,一路上婉婷问候娘娘身体,子媗也只是关心一些婉婷小产后的保养,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敷衍。这一会儿离她们远了,子媗就直率道:“妹妹与丞相假凤虚凰相待多年,舍得用青春陪伴,真的是一对情深的姐妹。”  婉婷微笑回道:“娘娘过奖,姐姐与我情同手足,霍府对我有恩,理应回报。”子媗又道:“眼下长君虽得万众瞩目,却如立荆棘丛中。朝纲肃立律法森严,一旦泄露,那些言官岂会轻易放过,就是皇上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你们可想过后路?可有适时而退的计策?”  两人面色恬静,语气平和,外人怎么也不会看出两人话题的严峻,婉婷心里思量着说道:“姐姐是皇上倚重的丞相,至少他是要保全的,起码能留住姐姐性命。何况皇上他--”她迟疑地住口,斟酌这句话要不要对皇后说出。  子媗聪慧机敏不逊长君,岂能猜不出这半句话的意思:“是皇上知道了?”  婉婷点头,算是默认了。子媗微眯起眼眸,看向前方的君臣二人,似乎对婉婷的承认并未在意。婉婷明白在少郡的问题上,皇上知与不知差别很大,放到子媗身上也更复杂。可这事早晚都是他们之间不能避免的,也许娘娘能防患于未然,所以娘娘知道了不一定是件坏事。她小心翼翼道:“臣妹知道娘娘与姐姐的感情,也知娘娘懂得姐姐心思。姐姐心在社稷,一向不喜束缚,她既然不愿回归王府,必也不想囚居后宫。请娘娘在皇上和姐姐之间转圜周全。”  子媗回眸看向婉婷,意境幽深的目光里掠过一丝赞赏:“原以为你是闺中女子,贞静柔顺,不想还是位懂事有主见的。放心,你既然告知,本宫就会处处维护与她。”说完她喊过婉儿道:“把她们都叫过来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子媗回身上了车辇,婉婷也跟着上了。冬梅老远的跑来。怀里抱着一束金黄色的花朵,映的脸蛋红红的,她把花递给子媗:“娘娘,闻闻这花,好像比夏天的时候还香呢。”  子媗接过来闻闻,又看看上了车的绿蓉,她怀里抱着更大的一束,脸上汗津津的,那条束腰的白色绣花蚕丝带松了一角,胸襟蓬松松的。不禁笑道:“看你,也像冬梅一样疯,衣带不整的,忘了你如今什么身份。”说着帮她把腰束好。绿蓉脸一红,举举花道:“光顾着它了。娘娘不知,宫里那些人制的干花不如自己弄的好,夏末秋初的花更浓郁,制成干花泡水祛除这一夏的暑气最好。”  两辆车辇又沿路向前行驶,少郡远远看着,说道:“皇上,娘娘他们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走吧。”鲍硕留恋道:“本是想与卿纵情于山水草原,不想又招了这许多累赘,不能尽兴。”  少郡不愿招惹他多话,尽着他抱怨也不回答,独自骑了马慢悠悠走着。鲍硕无趣,追上来同他一路,又道:“明谕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有宿缘,我是大元帝王,你这千古奇女做我丞相,也算是天作之合吧?”  少郡慢慢摇头:“这算什么缘分,你是世袭的皇位,我是凭本事考出来的臣子,几年里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哪敢有丝毫的侥幸运气。”鲍硕不认同:“天地之大,芸芸众生,为什么我们俩个会相遇还做了知己君臣,不是有缘是什么?”  少郡见他固执,连句话都不让,觉得好笑,想起自己昨夜和婉婷的奇遇,禁不住笑起来,说道:“皇上不用深究了,我与皇上就是上溯千年也没什么缘分,这一世做君臣已满足,少郡无暇多顾。”  鲍硕听的不顺耳,“哼”了一声:“胡说,就不知道顺着朕意。”他抽了一鞭,纵马跑上一条近路。  少郡不由暗笑,也催马跟上,接近午时阳光强烈起来,低头躲避阳光的少郡突然觉得草里有东西幌了一下眼。她下马,在附近找了一下,看到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佩,孤零零躺在那儿。说是玉佩,就是男人经常系在腰间的挂件,比一般的玉佩要小些。可这个挂件通体镂空,水草荷叶天鹅雕刻的十分精细,当少郡看到上面雕刻的鹰鹘时,才猛然想起这是枚女真族特有的春水玉。看这挂件被一根红绳系着并未玷污,应是失落不久,是谁丢的?据她所知宫里女真人寥寥无几。她把玉收进怀里,抬腿上马,见一名侍卫疾驰过来通知丞相,说皇上有军情大事商议。  鲍硕身边站着匆匆赶来的铁季和他的手下,没等少郡问,鲍硕就道:“回去再说,我已留下侍卫保护皇后继续游玩,我们返回宫城,先行一步去大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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