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屋内却不似墨隐想的那般香艳。    洛辰脩进屋,慕挽歌不欲搭理,自顾自收拾好桌上的瓶瓶罐罐,最后拿起先前安置蛊虫的盒子时微微出神。    “阿挽,随我去将军府住罢,那里清净,无人打扰,会比在王府舒适许多。”    不知何时,洛辰脩悄然来到慕挽歌身后,忽然出声惊醒了她。    慕挽歌回神,抬眸凝视苍白的俊颜良久,而后将盒子递给他。    “此盒乃特殊木材制成,你留着,兴许日后用得到。”    洛辰脩接过后随手搁置在桌上,又复述一遍方才所言。    “随我去将军府,那里清净,不会有王府的这些糟心事。”    慕挽歌扶额,耐着性子应付他的固执,“你所欠的诊金及药钱,昨日你父王已命人送来,还多打赏了五百两,你我算是两清了。”    一句‘凉清’便是要与他划清界线,并不客套的疏离。    洛辰脩抿唇凝视她,本就无血色的俊容又苍白了几分。    沉默使的气氛更加凝重。    收拾妥当后,慕挽歌再度抬眼,望向如木桩子似的杵在她屋里不肯离开的洛辰脩,目光带着疑惑。    “万两换得你一条命,你觉得不值?”    “……你方才明明说了,我活不过三个月。”他其实想说她目光短浅,万两银子便令她满足了。    相比之下,他本人可抵万两千万倍,而她竟然视而不见。    慕挽歌摸着下颌凝思片刻,才想明白他话中之意。    方才她嘲讽洛碧茹时说的那些话,洛碧茹未听懂,但他却明白了。    确实,结缡蛊续命之法此时只成了一半,结缡蛊在他身上大抵三个月能替他续好心脉,但结缡蛊的益处亦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后蛊虫会变,若仍留在他身上,不出半个月便会血竭而亡。    经他提醒,慕挽歌又迟疑了。    若她此时离京,三个月内能否赶回尚是未知,稍有差池,洛辰脩一命呜呼,岂不是枉费了她以身蓄毒以血供养结缡蛊的苦心。    功亏一篑,她辜负的便是她自个儿。    为了洛辰脩这条命,她可谓是呕心沥血了,岂能前功尽弃。    但找寻父兄下落,迫在眉睫亦不可耽搁。    两全之策,惟有……    “洛辰脩……”她改了主意,抬眼微笑。    “嗯。”洛辰脩被她的笑闪了眼,无意识应了一声。    慕挽歌不再未晚,开门见山地道明意图。    “结缡蛊续命之法在三个月后尚有一次大的变故,我怕此时出京,三个月未必能及时赶回,是以……你帮我办件事。”    洛辰脩嘴角微扬,轻声道,“你且安心,你父兄的下落,我早已派人去查了,很快便会有消息传回。”    “……”    她还未开口,他便知她要说什么了,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    与聪明人谈交易确实轻松许多,无需浪费太多口舌便可达成共识。    洛辰脩见她眉眼舒展,趁热打铁,“明日随我一同搬去将军府罢,那边清净,利于我休养。”    慕挽歌点了点头,又道,“你是王府的世子,将来是要承袭王位的,洛王爷怎会许你外出建府,自立门户。”    况且那将军府还是御赐的,这其中竟还有天子横插一脚。    洛王可只有洛辰脩这一个儿子。    知她疑惑什么,洛辰脩顺势在椅子上坐下,慢慢给她解惑。    “父王未立正妃时便已有一位侧妃,那女子与父王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就在父王将娶正妃前,侧妃有了身孕,按规矩,主母未入府,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的,但父王舍不得孩子,是以想了法子将侧妃送走,在外诞下长子。”    话到此处,他边停下了,慕挽歌心下涌现怪异之感,却又说不上来。    她疑惑不解,“即便此时那位侧妃带着长子回府,侧妃所出,那也只能是庶长子,难不成洛王打算废嫡立庶,让那庶长子夺了你的世子之位不成?”    洛辰脩不说话了。    观他反应,慕挽歌便知被她言中了,洛王真有意让那位所谓的庶长子取代洛辰脩成为洛王府的世子。    一时间,慕挽歌竟无言以对,她甚至觉得洛王此举着实待洛辰脩极为不公。    而洛辰脩接下来之言,令她惊讶。    洛辰脩先是伸手拉住她,在她挣扎时开口。    “若我失去了尊贵身份为倚仗,自此后无依无靠,阿挽可愿陪我?”    “……”    她心下一软,竟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间也忘了挣开手。    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皆觉得洛辰脩着实可怜,亲生母亲生他时难产而亡,如今又被父亲舍弃。    曾鲜衣怒马,年少成名,随父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最后却因身子受重创便被放弃。    洛王真以为洛辰脩命不久矣了么?那先前一副慈父样,为救洛辰脩愿付出一切的好父亲模样皆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些,她望向洛辰脩的目光就更复杂了。    洛辰脩似是明白她所想,不以为意,勾唇道,“做不做世子我并不在意,此事乃半年前我尚在边关时上书求陛下成全的,是以陛下才赏了我一个将军当,与父王并无干系。”    “你脑袋被门夹坏了罢。”她只觉心下生出悲悯之情喂了狗。    这人多半是傻了,放着好好的世子不做,偏要自立门户当狗屁的将军,这下好了,小命儿也差点丢了。    但洛王竟然会同意他这么做,才是令她意外的。    “所以说,洛王是何时答应让你自立门户的?”    “班师回朝后。”洛辰脩应得干脆。    慕挽歌撇嘴,果然,洛王是瞧他活不久了才有了让庶长子接替的想法。    说到底,洛辰脩还是被舍弃了。    洛王大概想着洛王府的香火可不能这样就断了,舍了嫡子,可不还有一个庶长子么?慕挽歌讥讽地笑着。    洛辰脩握她手的力道紧了紧,在她低头望去时,他却笑了。    “阿挽可是心疼我,替我不平?”    她蓦然挣开手,又赏了他一记白眼,“脸真大!”    心大才是真的。    且她发觉这人的脸皮越发厚了,一些她觉得甚是暧昧之言自他嘴里出来,他竟脸不红气不喘的。    贯会在她跟前装可怜卖惨博同情。    她的嫌弃,他视而不见。    诸如此时,她已数次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滚了,但他竟对她懵懂眨眼。    倒像是眉目传情……她被自个儿的龌龊想法给恶心到了,恶寒地‘噫’了一声。    洛辰脩望着她,关切笑问,“怎么了?”    慕挽歌吸了一口气,尽量端出心平气和的姿态,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罢。”    洛辰脩又瞧了她两眼,研判她此言中关切有几分真心,分辨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垂眸,忽而笑了笑。    “我不累。”    “……”    他不累,可她累啊!    慕挽歌懒得和他较劲,径自走到盆架前净手,而后到床上躺下,闭上眼后还不忘叮嘱洛辰脩一番。    “离开记得关门。”    并未得到回应,她浑然不在意,静心凝神,片刻便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似是听到轻微的关门声,不太真切,又因梦魇纠缠,无力挣脱。    同样的情景,她已经历了无数次。    褪去红妆换戎装,疆场厮杀……    守在外的墨隐与绿意听到响动,同时扭头,只瞧见一抹锦袍袍角,房门缓缓合上,隔绝屋外的一切。    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的墨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气愤掠起袖子要冲上去敲门的绿意。    “松开!”绿意怒瞪墨隐。    墨隐哪能让她去破坏了自家爷的好事,不仅不松手,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反而更紧了,讨好笑着还不忘用空闲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他压低声音道,“嘘,莫要扰了爷与世子妃商议要事。”    绿意又扭头瞧了眼紧闭的房门,一时也猜不准是否真如墨隐所言,主子在里头只是与世子商议要事了。    眼下时辰不早不暗,夜幕将临,天边仍有光晕。    绿意将信将疑,地拍开墨隐的手,揉着被捏疼了的手腕,没好气地道,“谁知你们主仆二人打的什么主意。”    墨隐拍拍胸脯,一本正经地道,“爷可是君子,再者爷如今的状况,哪能是世子妃的对手。”    “嘁,这倒也是。”绿意斜眼看墨隐,“就你们世子如今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我们主子只需动一个指头便能让他动弹不得。”    墨隐附和点头,“嗯嗯,姑娘所言极是,爷他顶多也就与世子妃喝茶闲聊而已。”    嘴上说着违心之言,墨隐心下却窃笑,做不做什么,于爷而言无甚差别,能为爷挡住麻烦便是功不可没。    爷与世子妃本就是夫妻,新婚分离,阴差阳错弄成今日这般无奈,作为贴身护卫,他自当为爷分忧。    可话说回来,世子妃身边这婢女气性是真的大,相较之下,世子妃那真的是平易近人,一副菩萨心肠了。    世子妃待爷更是情真意切,为了救爷,愿豁出命去,眼下对爷横眉冷对,多半是使性子呢。    绿意自是不知墨隐的这些心思,只觉得他此时的笑有些猥琐……    她恶寒地搓搓手臂,不着痕迹挪开了一段距离,离他远一些。    屋内,洛辰脩轻轻关上房门后来到床前站定,凝望着眼前躺着的女子,怎么也瞧不够。    他在床沿坐下,缓缓伸出手,抚向那绝美的白皙面颊,方要触碰时又顿了顿,手往上移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    指尖略带湿意。    她果然出汗了。    洛辰脩想也未想便用自个的衣袖替她拭去额上密密麻麻的细汗,目光打量着她面容。    黛眉紧蹙,脑袋不安地动来动去,似是挣扎。    梦魇了么?    “阿挽醒醒……”    轻唤一声不见她睁眼,洛辰脩正欲探手去扶她的肩,她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猛然睁眼,目光无距盯着他。    “洛辰脩?”    只听她呢喃轻唤了一声,洛辰脩下意识应答,“嗯,是我。”    他的声音是旁人从未听到过的温柔,望向她的目光更是盛满了柔情。    然,慕挽歌再一次似是呢喃般说了一句话后便又闭上了眼。    洛辰脩蓦然一僵,怔怔望着她,深眸中是难懂的复杂情绪。    她的声音虽轻,但他听清了。    她道,“你为何这般傻,来送死……”    她的手渐渐松开了,愣神的洛辰脩亦回神,手却在轻颤,薄唇翕合,眼底的震惊煞是明显。    激动的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无人瞧见他红了的眼眶。    她方才的莫名之言,只有他懂。    洛辰脩性子清冷,总能很快克制住情绪,压下心底泛起的那股激动,他静静望着眼前陷入沉睡的娇颜片刻,身子不禁渐渐前倾,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在她耳边低语。    “阿挽莫怕,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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