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幼株的踏入似乎打破了沧澜院里的窒息感。沈氏悄悄将身形隐到闵琨身后,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而荷香则趁机走到闵幼株旁边道:“大小姐,二爷被国公爷打了......妾想去找大夫,但是......不敢。” 荷香的话一听便是让闵幼株去撞枪口。闵幼株懒得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到闵琨面前道:“国公爷原来在这,幼株正有事要找国公爷呢。”闵幼株说着行了一礼道:“清晨因下人出言不逊就处置了她,却没想到是大嫂的人。幼株对此甚为惶恐,便想去找大总管拿个主意。但大总管那似乎出了什么事,无心搭理幼株。幼株只得来找国公爷。” 闵琨听到这,冷笑了一声道:“惶恐?你连割人舌头都手到擒来,还有事能让你惶恐?” 闵幼株抬起头笑了笑道:“看来国公爷对此也很是不满。不如......就将幼株的管家权收回吧。”说到这,闵幼株黑洞洞的目光直射向闵琨身后的沈氏道:“我看二嫂的身子也挺利落的,还是二嫂来管家最为妥当。” 闵幼株这话可说是将了闵琨一军。闵琨往身后看了一眼,沈氏正皱眉捂着肚子。她见闵琨望过来,咬了咬牙,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实在是分心乏术。 闵琨再回过头看闵幼株时,她依然面带笑容,仿佛收不收管家权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事。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让闵琨心里越发忌惮。他仿佛才认识这个女儿般,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然而那双黑洞洞的双眼中,他什么都看不到。没有紧张,没有锐气,甚至连做人的生气都非常稀薄。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闵琨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道:“倒是本公看走眼了......闵幼株,好啊!原来这才是本公的亲女儿,你比你四哥更像我。”闵琨抬手指着闵幼株道:“这管家权我暂时不会收回。但你给我记住了,这权利我能给你,有一日也能收回。这段时间,你老老实实给我管好国公府,以后我不会亏待你。若不然,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闵幼株眯了眯眼睛道:“国公爷放心,幼株说到底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只有国公府好了,我才能好,这个道理我懂。”闵幼株说完这句话后,闵琨的戒心就消了一半。“你明白就好。你到底只是个女子,若想以后嫁得好,就得乖乖听话。”闵幼株没有反驳闵琨,而是顺从的低下头道:“幼株受教了。” 至始至终闵幼株似乎都没说过什么忤逆的话,但闵琨身后的沈氏却皱起了眉。刚刚不过短短几句话的交锋,闵幼株一开始以退为进,声称要交出管家权。但如今的国公府又有谁能接?朱氏向来不得闵琨欢心,廖氏被变相软禁,德顺因一个女子和闵琨之间产生隔阂,而她,如今正怀着身孕。诺大的国公府,竟没有人能跟这个小姑娘去争这管家权! 后来她又主动示弱,以婚事做筹码。果然让闵琨的戒心消了一大半。这女孩,说话行事心机竟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根本不像一个农庄里养大的女孩。传闻她的亲娘不过是闵琨当年的一个洗脚丫鬟。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儿? 沈氏的表情越来越狐疑,但肚子里突然传来的阵痛让她闷哼了一声。 闵琨回过头对沈氏身边的丫鬟道:“去请穆大夫来,就说二奶奶不舒服。还有......”闵琨瞥了眼地上的闵安榕道:“顺道让他也给二爷看看。” 丫鬟听了吩咐忙跑出去了。荷香便顺势蹲到闵安榕身旁哭了起来。闵幼株循着哭声去看闵安榕。只见原本面目还算俊秀的闵安榕,如今右脸颊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嘴角也隐隐留下血迹。闵幼株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接着嘴角竟牵起一丝奇异的弧度。 她见闵琨正扶着沈氏进屋,便叹了口气蹲下身道:“二哥真可怜,即便他不犯错,也逃不了国公爷的打骂,恐怕国公爷巴不得他......” 旁边的荷香正抹着泪,听到闵幼株欲言又止,便忍不住问道:“巴不得他什么?” 闵幼株抽出帕子帮荷香擦了擦脸道:“当时二爷在畅和园闹得时候你也在,屋里那位的肚子是怎么来的,你也清楚。如此,你还不明白吗?” 荷香双眼一颤道:“可是做错事的明明是他们!” “但是国公府却是国公爷的啊......” 闵幼株的话语幽深而又阴沉,荷香颤颤巍巍的抬起头道:“那我们怎么办?二爷怎么办?”荷香如今对闵安榕可不是当初那会儿求富贵的心态了。闵安榕对她那是一心一意的好,她也渐渐得将自己的心交付了出去。若此时闵安榕出了什么事,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如今这个事,除了太太就只有世子爷能帮得了他了。”闵幼株正要收回帕子,荷香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世子爷再古板不过的人,此事关系到国公府的声誉,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做出忤逆国公爷的事。而太太......”荷香想说廖氏出不了畅和园,闵幼株却仿佛先一步知道了她的心思,她贴到她耳边说了两个字,接着便站起身翩然而去...... 是夜,延陵子华正要去往院中央,闵幼株却现身拦住了他。 “今夜可不可以不要站在院中?” 延陵子华面色复杂的看了眼闵幼株道:“你今夜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贵客临门。”闵幼株说着便要转过身,却被延陵子华拉住了。“我答应过不管你的事,但有可能我做不到。” 闵幼株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她低下头看着延陵子华道:“怎么?延陵国师竟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延陵子华叹了口气,放开闵幼株道:“以前我还小时,常跟着师傅一起出外游历。有一次路过一个地方,正碰到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要杀一个妇人。我见那男子面目凶狠,而那妇人楚楚无依,便挺身而出去帮那名妇人。那男子不忍伤我,便让那妇人逃走了。之后我才得知那妇人本是他的妻子,却因偷情被撞个正着,失手杀了他的母亲和兄弟。我那时仗着自己有几分本领,便试图用言语劝说让他放下仇恨。师傅看着直摇头,却没有阻止。我以为那男子听了我的劝告和讲述的道理后会回去重新做人,但后来......” “他死了对吗?” 延陵子华抬起头,眼底的那颗泪痣恍若落下。“是的,他吊死在了一棵大槐树下。我说的道理没有毛病,劝告也是为他着想,但我独独算漏了人的情感。他的妻子杀了他所有的亲人,即便他能放下仇恨,也没有面目继续活在世上。事后我常想,若我当时没有阻止他,是不是他就不会这么早死?也许他复了仇后,又会遇到另一个人,另一件事,让他重新活下去......” “那你师傅是怎么说的呢?”闵幼株的黑瞳中孕育着点点碎光,延陵子华看不出她此时的心绪,便接着道:“我师傅说,我不阻止他,也许他能活的更长,也许他还是会死。天命从来不是唯一的。后来他又问我,若我还遇到这种事,会不会救人?我想了想,我还是会救,也许下次我救的是个好人呢......人常说修道便是冷眼旁观,超然世外。但我却喜欢顺应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但凡有天灾人祸,我便会提前预警,帮助代国的百姓躲避灾祸。也因此,泄露太多天机,命中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 “但天命不是唯一的,所以你还是活了下来。” “是。”延陵子华点了点头道:“云丹公主帮我避过了生死劫。我如今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真正复生,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让你放弃仇恨,我没资格去让你放下,因为那是你的仇恨。但太过残忍的事,我还是会阻止。” “......延陵子华,把你带进府,我突然有些后悔了。”闵幼株说着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笑容中却没有太多的冷意。她其实很欣赏延陵子华的为人,若换作以前的她,恐怕会很倾慕他吧。只是如今...... 闵幼株低下头,摸了摸延陵子华的发顶道:“想要阻止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如今这个样子怕是连我的肩膀都够不到吧?”说完,闵幼株还特意比了比两人的身高。 原本面目严肃的延陵子华被闵幼株的比划弄的愣住了,他呆呆的抬头看着闵幼株,便见对方一巴掌拍到他头上道:“好了,看天色快到之时了,小娃娃也该回去睡觉了。” 闵幼株话音刚落,院门便被轻轻的叩响了。 原本和煦的面目收起,闵幼株冷冷走向了院门。院门一开,外面果然站着一身黑衣的德顺。月光下,德顺的面目比白日里更为憔悴,连双眼却分外明亮。闵幼株将他请入院中的时候,延陵子华已经回了自己屋子。德顺便跟着闵幼株一起进了外厅。 闵幼株让绿枝在外面守着,自己则好整以暇的坐在红木椅上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但别太啰嗦,我不喜欢听废话。” 德顺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茶盏道:“奴才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给大小姐带来杀身之祸。若不幸被流月大人知晓,他必会不留余地的杀了你!” 若在没遇到延陵子华之前,闵幼株听到这话或许会有所顾虑。但如今,她抬头朝延陵子华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大总管但说无妨。” 德顺点了点头道:“好,大小姐且听我说来......” 德顺的叙述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的。那时候流月只是个农户家的普通孩子。但他生的好,父母对他非常喜爱。却不想他的容貌为他招来了祸事。在他八岁的时候,他随父母去大户人家送野菜,却被那家的当家主母给看到了。那位主母表面上是个丧夫丧子的寡妇,但实际上心里却有着不为他人所知的癖好。她喜欢亵玩那些如水葱一般的男童。当时她看到流月的第一眼便惦记上他了。随后她施展手段让流月父母双亡,接着便以仁义之名,接他入府。 那流月不过八岁的年纪又被父母保护的很好,哪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府里的龌龊事。他只以为那寡妇是看他可怜想收他做义子。却不想他进府的第一晚便被抬到了寡妇的床上。从此以后他便过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那寡妇又看上了另一个男童,他便趁着府中人不注意,设法逃了出来。后来在外流浪时,他遇到了延陵子华。延陵子华看出他的命格不一般,便收下他作为自己的徒弟。 就这样又过了无数年,流月在延陵子华的教导和培养下,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种种。再加上那户人家后来搬离了那块地方。流月就有些放下了...... 变故是发生在延陵子华离开天都的那日。 那天街道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流月想要去追延陵子华,却意外在一个小巷子处发现了那名寡妇的踪迹。那张脸,那个身形勾起了他记忆最深处的魔障。他忘了去追延陵子华,忘了身后的通天观道士们,他发了疯似得要去追那名寡妇。 这般情状被边上的闵琨注意到了。 流月最后还是被人劝住了。但闵琨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非常善于抓住机会,于是便暗中派人去调查此事。流月那时候还没继承通天观,再加上心绪紊乱无法测算那寡妇的行踪,便被闵琨捷足先登,先找到了那户人家。 闵琨借此机会,搭上了流月。他明里将那家人都上交给了流月,暗中却扣下了那名寡妇。随后他用言语蛊惑流月造下杀孽,至此多年修行,一朝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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