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眯着眼看面前的人,顾群飞依旧穿着那身文士服,依旧精神奕奕。可是,他的衣服上已经增添几道血痕。  顾群飞咬牙切齿,心中烦躁不已,即便蓝衣受伤,他竟也不是她的对手。  看着那张表情平淡的脸,顾群飞忍不住怒意翻腾。不过,他很快便平静下来。露出一个十分狡猾的笑容,他对蓝衣说道:“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谁吗?沈落枫不知道,我可知道得十分清楚。”  蓝衣道:“你知道,与我何干。”  顾群飞笑道:“蓝衣,你怕了。”  蓝衣道:“怕?”  顾群飞道:“不错,只有害怕的人才会想要掩饰恐惧。”  蓝衣道:“你想怎样?”  顾群飞道:“我就想要你后背的皮肤,你若让我亲手剐下,我便答应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蓝衣冷哼一声,手腕一震,梦魂剑划出一道弧线,直指顾群飞,说道:“你还是去地狱做白日梦吧。”  顾群飞急忙说道:“莫非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莫非你不想知道你师傅为何会如此安排吗?”  蓝衣道:“什么意思?”  顾群飞道:“你难道从未怀疑过,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蓝衣不语,她对此自然有所怀疑,却也仅仅只是怀疑。  顾群飞道:“你是魔教后人,你的先祖是个魔鬼。他急功近利,练功时走火入魔,四处造下杀孽。”  蓝衣皱眉。  顾群飞继续道:“我顾家先祖见魔教老幼妇孺可怜,出手相助,帮他们逃离杀戮。可是,从此以后我顾家便成为白道的罪人!若非你的先祖,我顾家如今早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家!我二哥也绝不会放弃顾家家业,在江湖默默无闻!都是你魔教的错!”  顾群飞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双目好像能喷出火来,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只听他继续说道:“魔鬼罪孽深重,必会遭受更沉重的诅咒。魔教的后人,凡是习武者,必会失去理智受尽屈辱,亦或者被最亲的人亲手处决。”  蓝衣双目一震,心中有几分犹豫,终究忍耐不语。  顾群飞见她模样,便知其心中已相信他所言内容,心中暗喜,接着说道:“蓝衣,那个人为了保护你,将你扔在荒郊野外,希望你成为一个普通人。你的师父知道了这个秘密,把你捡回来,就是要看着魔鬼受诅咒之苦。”  说着,顾群飞笑了起来,狂妄而疯狂,好像已经亲眼目睹蓝衣悲惨的命运。  蓝衣冷然说道:“那个人是谁?”  顾群飞反问道:“那个人?哪个人?”  蓝衣双目一凛,手中长剑决然挥出,直击顾群飞心脏。  顾群飞本以为蓝衣会因此遭受打击,却没想到她突然发难。可是,他不打算躲避,因为她杀不了他。  顾群飞淡定地看着蓝衣,说道:“你师父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唯一的亲人却将你推出来。不久以后,你将会成为江湖的众矢之的,你可还要维护他?”  蓝衣面无表情,却还剑入鞘,转身欲离。  顾群飞双目微眯,露出一个冷笑。他看着蓝衣背影,突然抢攻上前。这一击速度极快,招式极狠,试图一击即中。  蓝衣满怀心事,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当她转身时,即便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出招相抵,可她却没能完全化解顾群飞一击。  顾群飞双掌齐发,一掌被梦魂剑挡回,另一掌击中蓝衣。  蓝衣连连后退数步,唇角溢出鲜血。  顾群飞得意一笑,纵身跃起,步步紧逼蓝衣。他早已知道蓝衣今夜会找上门,原本他只要守株待兔即可得手。但他也知道,蓝衣绝不会出现,因为她和沈落枫在一起,沈落枫是绝不可能任由蓝衣身处险境。  所以他决定主动出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成败,能够扰乱她的心,已经足够。  如今看来,他有机会在今夜解决掉眼前这个仇人。  所以,顾群飞又挥出一掌,用了十成功力,一心置她于死地。  这一掌倘若击中蓝衣,必死无疑。  顾群飞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身体里狂热地跳动,那是一种嗜血的兴奋,他终于可以手刃仇家,以报顾家百年受辱之仇。  然而,变故却在一瞬之间。一阵疾风刮过,顾群飞只觉眼前一花,他的招式被迅速化解,一掌犹如打在棉花之上,毫无威力。  顾群飞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个人也在看他。  同样惊讶的,还有那人身后的蓝衣,以及站在她身旁的沈落枫。  顾群飞细细打量自己的双手,思索方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了看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一时竟无法分辨,方才究竟是谁出手。  却听那人说道:“小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好的一个斯文小生,怎的对一位柔弱的姑娘家动手动脚。”  顾群飞嗤笑一声,说道:“柔弱?你竟说这女子柔弱?这天底下恐怕再没有女子比她更加恨绝。”  那人耸耸肩,说道:“可我却只见到你这个小伙子欺负人姑娘家。”  顾群飞恼了,他虽算不上好人,却绝不做猥琐之事。如今被人如此污蔑,自是气恼,不禁说道:“幺陶!好好当你的客栈老板,休要多管闲事!”  却原来,来人竟是一间客栈的老板幺陶。  幺陶笑道:“你这小伙子讲不讲理!半夜三更跑来我的客栈,在我的屋顶上跑来跑去,吵得我睡不着,还打伤我的客人!要不是沈大侠及时赶到,我这小店恐怕要出人命官司,如今你竟然恶人先告状!”  顾群飞眯着眼看幺陶,心中暗骂几声,竟也不再反驳。他看了眼被沈落枫搀扶着的蓝衣,又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说道:“蓝衣,最后告诉你一件事,你与沈落枫天生相克,你二人最终有一人会死于对方手中。”  蓝衣与沈落枫皆是一惊。  幺陶面色一沉,骂咧道:“臭小子!闭嘴!少胡说八道!散播谣言影响我的客人!”  顾群飞笑道:“你二人好自为之。”  幺陶看着顾群飞跃起的背影继续骂骂咧咧:“臭小子!下次来休想进我客栈的门!”  顾群飞的身影消失在越发浓重的夜色之中,幺陶转过身来对沈落枫道:“沈大侠身手了得,佩服佩服!”  沈落枫抱拳道:“客气客气,多谢老板出手相助。”  幺陶摆摆手,说道:“哪里的话,我什么都没做,就骂了那小子两句罢了。”  沈落枫道:“老板认识方才那位书生?”  幺陶没好气道:“不认识。”也不等沈落枫再说话,转身就跃下屋顶,从窗口回到屋子里。  蓝衣轻咳一声,沈落枫为其号脉,皱眉道:“又受伤了。”  蓝衣道:“无妨。”  沈落枫叹了口气,说道:“先回去休息,待明天再从长计议。”  蓝衣摇头道:“明天恐怕来不及了。”  沈落枫道:“如今没有什么事情比你养伤更重要的,我看这位老板也不是好惹的,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沈落枫何出此言?只因方才化解顾群飞招式之人,正是幺陶。沈落枫比他晚来一步,自然将一切看得十分清楚。  幺陶的身形手法十分迅速,倒是与蓝衣的功夫有几分相似之处,却又不完全相同,沈落枫不禁对幺陶的身份感到十分好奇,然而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情。  蓝衣道:“顾群飞究竟是什么人?”  沈落枫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他是我一个朋友的亲兄弟。因为一些原因,二人分开许久未曾见面。”  蓝衣道:“他的随从是你的朋友?”  沈落枫笑道:“瞒不过你。”  蓝衣道:“倘若顾群飞所说无误,我便是你朋友的仇人。”  沈落枫道:“朋友的仇人,不一定也是仇人。”  蓝衣道:“沈落枫,我不需要朋友。”  沈落枫笑道:“我们不是朋友。”  蓝衣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屋内的幺陶,会心一笑,感慨道:“年轻真好。”  顾群飞自一间客栈离开,疾驰于屋顶树梢间。他的速度很快,他必须尽快赶回城外的客栈。必须赶在天亮前处理好伤口,他绝不能让司徒景天几人看出破绽。  想着,便暗自运功,加快速度。却突感丹田一阵空虚,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下屋顶。  顾群飞跌倒在地,模样十分狼狈。  他勉强支起身体,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又感到一阵疼痛,弓起身体,额上冷汗连连。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上的文士服早已沾满血污与尘土,已分辨不清原本的颜色。  顾群飞扶着身旁的大树,勉强支撑身体不倒下。心中暗道,方才一招下狠手,本以为一招制胜。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求胜心重,用力过猛,以至于反噬到自己。  如今,顾群飞的内伤十分严重,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到客栈之中。可是,他却不得不回去,烈火还在客栈。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自己无故失踪,必会引起司徒景天几人怀疑,他绝不能陷烈火于危险境地。  是以,顾群飞站直身体,试图脱离树干独自站立。  身体十分沉重,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整个人跌回地上。  顾群飞在地上不断挣扎,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力气。狼狈地趴在地上,气恼、愤怒、不甘,各种情绪一时间统统涌上心头,他咬牙忍耐鼻间的酸楚,右手握成拳,以最大的力量捶打地面。  地面完好无损,他的拳头却布满伤口。顾群飞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就像一个无措的孩子。  在这深夜之中,一个青年伏在地上放声大哭。他的声音里满是凄苦,仿如一个历经沧桑之人向着黑暗倾述自己的遭遇。  孤独、痛苦、绝望。  如果此刻有一双手能拉他一把,或许他还能振作一些。可惜,命运从来不会给他带来好运,他的生命之中,只有无尽的痛苦与遗憾。  但是,人总能有些奇妙的机遇,如同几年前,筋脉几乎尽断的顾群飞遇到了凤乐,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如今,他又一次经历沉重打击,可是这一次,他的身旁却没有半个人影。  顾群飞想着,或许这一次时间真的已经到了。朦胧间,他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向他走来,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  他已经无法睁开双眼一探究竟,意识恍惚间,只感觉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口中无意识地呢喃道:“二哥。”  来者不可能从地府而来,自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人背起奄奄一息的顾群飞,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之中。  夜晚还很漫长,那人背着顾群飞行了一段路,便被早已等在原地的人拦住。  来者二人,他们是白道堂堂正正的大人物,也是当今江湖的中流砥柱。  司徒景天说道:“你若放下你的主人,答应从此以后行正道,做好事,我们便放你离去。”  那人说道:”倘若我不愿放下他,又如何?”  司徒景天笑道:“自是不能拿你怎样,但你却少了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人道:“我犯了何事?”  常寅道:“顾群飞满身邪气,绝不会是好人。你既是他的随从,想必也绝不会干净。”  那人道:“二位在此拦截,也光明正大不到哪儿去。”  常寅瞪眼道:“你这小子好大胆子,竟敢胡言乱语!”  那人道:“这个江湖,早已不再是非黑即白的江湖,这江湖中人,也绝不再是纯粹的黑与白。正如二位,绝不只是鼎鼎大名的侠义之士。”  二人面色一变,不禁面面相觑。  常寅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顾若言。”  二人面露惊讶之色,细细打量眼前青年。  司徒景天道:“你是顾群飞的二哥?”  顾若言点头道:“不错,我是顾群飞的二哥。”  常寅道:“几年前顾群飞杀你妻子,如今你却要救他?”  顾若言道:“不错,如今我要救他。”  常寅不屑道:“果然是铁石心肠,为你生儿育女的发妻被人杀死,你如今却要救仇人。”  顾若言道:“谁与我有仇,我心中自然清楚得很。”  常寅道:“顾若言,你最好想清楚,今日救他就等于助纣为虐,你便是与白道为敌。”  顾若言道:“二位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不是利用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成事。”  常寅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江湖的安定。你若肯助我们一臂之力,今后顾家自能正名。”  顾若言道:“不必了,我顾家做了百年的邪魔歪道,早已不想再蹚江湖这趟浑水。”  常寅眯着眼看顾若言,顾若言毫不退让,气氛陡然紧张,一触即发。  顾群飞却突然说道:“你们今日若坚持找我晦气,绝得不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常,好像根本没有受伤,然而他的身子却在颤抖,若非此刻是夜晚,若非是顾若言背着他,恐怕早已暴露在外。  常寅道:“我等已经知道蓝衣下落,又有沈落枫在,她便再也跑不了。”  顾群飞道:“你们太小看沈落枫,他绝不只是一介莽夫。还有柳清风,你们以为将他留在扬州就万事大吉。他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你们永远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狼,还是虎。”  司徒景天与常寅沉默不语。  顾群飞道:“你们如今唯一的选择就是与我合作,否则你们非但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反倒会连如今所拥有的一并失去。想想你们的女儿,倘若你二人倒下,江湖那些人会如何对待她们。”  二人沉吟片刻,交换一个眼神。  司徒景天道:“你要什么条件作为交换?”  顾群飞十分满意二人的妥协,说道:“我要你们无论何时何地不得动顾若言分毫。”  顾若言身子一震,顾群飞拍了拍他的肩。  常寅道:“倘若他作奸犯科,莫非我们也不能动他?”  顾群飞道:“他的每一个动作皆是我所授意,都算在我头上。”  常寅道:“好,我们答应你。”  顾群飞对顾若言道:“二哥,我们先回去。”  顾若言一跃,背着顾群飞往客栈方向离去。  常寅不甘道:“司徒兄方才为何要让步,合我二人之力,必治服顾家兄弟。”  司徒景天道:“顾群飞敢单枪匹马找蓝衣,必然有十足把握,这也是他事先不愿向我们透露任何消息的原因。”  常寅道:“莫非我们就一直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司徒景天摇头道:“他嚣张不了多久。”  常寅道;“莫非那个人你已经找到了?”  司徒景天点头道:“已经有眉目了,只要他得到消息,必然会出现。”  常寅满意地点头,心道只要那人一出现,顾群飞便再不能为非作歹,他们也不用这般束手束脚。  司徒景天道:“我们先回客栈,好好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常寅点头道:“行。”  二人不再多言,跃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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