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不喜欢

席家人痛叙离情之际，韩剪秋带着萱萱，在韩剪秋的小院子里吃晚饭。　　　　萱萱是个属喜鹊的，能说能笑，成天叽叽喳喳，嘴老不闲着。这天，她忽然安静了，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单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往嘴里扒拉饭粒，菜也不怎么动。　　　　吃着吃着，她忽然像个大人似地，皱起了细淡的眉毛，忧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饭不合胃口吗？”韩剪秋觉着萱萱这个忧郁的小模样非常可爱。　　　　萱萱完全停下了筷子，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剩饭，“爷爷和奶奶都不喜欢我，他们不让我管他们叫爷爷、奶奶。姑姑和表姑姑回来了，小兰说，表姑姑很喜欢爸爸，我怕爸爸和表姑姑结了婚，有了新的小弟弟，小妹妹，就不喜欢我了。”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眨巴了两下眼睛，“我也怕新妈妈不喜欢我。”她抬起眼，两个大黑眼睛里升起了莹莹的泪光，“我想我妈妈了。”　　　　韩剪秋连忙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萱萱身旁，把萱萱抱了起来，让萱萱坐在她的腿上，她自己坐在了萱萱的位子上，“萱萱不哭，你听老师说，不管你爸爸以后和谁结了婚，他都会永远爱你，你要相信你爸爸。”　　　　萱萱很自然地往韩剪秋怀里一靠，“老师，你见过我表姑吗？”　　韩剪秋低头看着萱萱长长的睫毛，“没有。”　　“你说，表姑会喜欢我吗？”　　　　韩剪秋想了想，“萱萱，除了我们的爸爸、妈妈，没有谁一定会喜欢我们，有时候，我们的父母也不一定会喜欢我们。记住了，别人喜不喜欢你，一点也不重要……”　　　　她还没说完，萱萱仰起头看着她，“那什么最重要？”　　韩剪秋看着萱萱的黑眼睛一笑，“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喜欢我们自己。”　　　　萱萱有点糊涂了，没太明白韩剪秋的意思，不过她也不打算往深了想，因为，她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韩剪秋，“老师，你喜欢我吗？”　　“喜欢。”　　萱萱的脸贴着韩剪秋的胸脯，伸出两只小手环抱了韩剪秋，“我也喜欢老师。”　　韩剪秋拍了拍萱萱的后背，“来吧，把剩下的饭吃完了。”　　萱萱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撅起了嘴，“天天吃这些，我都吃腻了。”　　韩剪秋看着桌上的饭菜，一素一荤加一汤，都是熟面孔，确实没什么新意，“想不想吃面条？”　　萱萱娇模娇样地摇了摇头，“不想吃。”　　　　韩剪秋一颠大腿，“不是刘妈做的，这回老师给你做，保证你爱吃。”　　萱萱一下扭过了头，眼睛瞪得溜圆，“剪剪老师，你还会做饭？”　　“可能吧，”韩剪秋努力回想，“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觉着我应该是会做的。”　　　　说干说干，韩剪秋带着萱萱来到了厨房。韩剪秋是来过厨房的，肉放哪，菜放哪，柴米油盐放哪，她都知道。她在一个坛子里找到了一小块牛肉。　　　　立秋一个多月了，天还是和夏天没太大分别，牛肉放进坛子前，须在细盐末里反复滚上几滚。待到明天拿出来用时，再把表面的盐末洗净，不然，就现在这个气温，几个小时就臭了。　　　　厨房的一角放着一口酱色的大缸，缸面用一个和缸口等大的圆形木盖子盖着，上面放着个土黄色的葫芦瓢。　　　　韩剪秋把牛肉放进一个绿色瓷盆，然后用葫芦瓢舀了点水，一手提着牛肉，一只手拿着葫芦瓢，从牛肉上方往下倒水冲洗，如是三次，她把冲好的牛肉放到了菜墩子上，随后拔起了楔在菜墩子上的菜刀。　　　　将牛肉用刀改好，放进一只小锅，找出花椒、八角等香料放进锅中，又加了点盐，舀了几瓢水加进去。最后，韩剪秋把锅放在一个煤油炉子上，点着了火。　　　　“行了，再过半个小时，肉就好了。然后，老师用这个肉给你做好吃的牛肉面。”韩剪秋对萱萱说。　　“那现在我们干什么？”　　　　“嗯……”韩剪秋想了想，“老师还得择点青菜，待会儿做面条的时候用，席小姐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帮我一起择。”她偶尔会开玩笑地称萱萱为席小姐。　　萱萱既受用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师生二人，一人坐在一只小板凳上，韩剪秋从厨房里一只吊在半空中的篮子中，找到了一把青菜。她先给萱萱作样子，让萱萱看她是怎么择的，头、黄叶、烂叶、老叶都要择掉。　　　　萱萱看得认真，择得也认真，不时把自己的劳动成果递到韩剪秋面前，让韩剪秋鉴定。　　　　老仆刘妈和小仆小兰听到了动静，过来探看，听说韩剪秋要做牛肉面，二人很好奇，刘妈还掀开锅盖，吹着锅里的热气，眯着眼睛往锅里瞅了瞅。　　　　席凤庭刚进韩剪秋的小院，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抽了抽鼻子，他下意识地咽了口涶沫。厨房里亮着灯，门也大开着，里面传出韩剪秋和萱萱的说话声。他好奇地向厨房走去，想看看这二人在厨房干什么。　　　　他在厨房门口看到的画面是：韩剪秋一手拿着一只大碗，另一只手挑着一缕面条往碗里放。席凤庭的突然出现，让韩剪秋先是一愣，然后莞尔一笑，“萱萱说没胃口，我给她做点面条吃。”　　　　“呦，”席凤庭笑着走过来，探头往锅里看，“你还会做饭呢？”　　　　黄铜小锅里，飘着几缕洁白的面条，小锅旁边放着两只白色的瓷盘，一只盘子里是半盘子切成薄片的熟牛肉，一只盘子里放着一盘烫好的青菜，碧绿碧绿的，另外还有一只和面条锅一样的黄铜锅，锅里是半锅酱色的牛肉汤。　　　　席凤庭抽着鼻子使劲闻了闻空气中的肉香，对韩剪秋微微一笑，“韩老师，要是不麻烦的话，麻烦你给我也来一碗吧。”　　　　韩剪秋错愕了，“你在老先生那里没吃饱？”　　“吃饱了，”席凤庭又是一笑，雪白的牙齿在厨房的电灯光下闪着光，“想尝尝你的手艺，闻起来很香。”　　　　韩剪秋是个爽利的性子，二话不说，把锅里的面条全部捞了出来，麻利地加入青菜、牛肉、牛肉汤，然后，把调配好的牛肉面放到一个木托盘里。倒掉了空无一面的剩水，又烧了一锅水。　　　　一边忙，她一边对萱萱和席凤庭说，让他们先回屋，不用在这里陪她。萱萱不走，席凤庭也不走。　　　　席凤庭打量了下厨房，在厨房的一角发现了张八仙桌，八仙桌一面靠墙，另外三面各配了一个木头凳子。席凤庭端着托盘，领着萱萱坐了过去。　　　　萱萱一边吃，一边不时扭过小身子看韩剪秋，席凤庭则是一边看着萱萱吃，一边看着不时看韩剪秋。　　刚吃第一口，萱萱就大叫，“好吃！”叫完了赶忙夹起一筷子，递向席凤庭，“爸爸，你尝尝。”　　席凤庭伸着脖子，凑到筷子边，小心翼翼地把面条吸进嘴里，浓浓浓的牛肉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嗯，确实好吃。”　　“剪剪老师，你真了不起！”萱萱伸直了小胳膊，向韩剪秋一竖短短的大姆指。　　韩剪秋被她逗笑了。　　　　很快，属于席凤庭的牛肉面也做好了，席凤庭把脸凑近面碗眯着眼晴深深呼吸，“真香。”他问韩剪秋，“你自己不吃吗？”　　韩剪秋坐在了萱萱的右边，“我吃饱了。”她抽出手帕，给萱萱擦了擦嘴。　　　　“怎么没在老先生那多待一会儿？”这会儿，距离席凤庭去吃团圆饭，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小时左右。两个妹妹大老远的从美国回来，照韩剪秋想，怎么也得唠到半夜。　　　　席凤庭明白她的意思，“以后有得是时间，不在这一时半刻。再说，她们俩是女孩子，我跟她们没太多共同语言，要是男孩子可能多聊一会儿。”　　　　韩剪秋点了点头，没说话。人家的事，她个外人，不便，也不想掺和。有得聊，没得聊都与她无关。　　　　她忽然生出些惆怅。自己到底是谁？家在何方？可有兄弟姐妹？双亲可还安好？她知道自己没结过婚，还是个处女。刚来席家时，身体不便，刘妈和小兰帮她擦身，刘妈在她左臂发现了一粒守宫砂，由此断言，她还是个没出闺的黄花大闺女。　　　　这让韩剪秋暗暗地松了口气，还没结婚就好，不然，自己要是一辈子恢复不了记忆，岂不是要苦了另外一个人？　　　　在父母和外人面前，席凤庭永远是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只有在萱萱面前，他才会真心地笑，有时还会和萱萱玩闹，现在，又多了一个让他展露真性情的人。当着韩剪秋的面，他呼噜着吞了一大口面条，畅意大嚼的同时，笑着对韩剪秋说：“你这手艺，开店都行了。”　　　　韩剪秋连忙从胡思乱想拉回心神，“多谢你夸奖，不过，我还有自知之明，我这就是家常便饭，要是开饭馆，还不得赔死。”　　　　席凤庭举起筷子摇了摇，“此言差矣，豆花是家常便饭，烧饼是家常便饭，你看大家都爱吃。家常便饭做好了，生意不比大馆子差。”　　　　韩剪秋笑着配合，“行，等哪天我不当萱萱的老师了，我就去开个小面馆，到时候，你和萱萱来捧场啊。”　　　　这句话，韩剪秋是当玩笑说的，没想到，她的这句玩笑话，竟让萱萱做出了大大的反应。 　　　　“不行！不让剪剪老师走！” 本来，萱萱吃面条吃得津津有味，猛然听到韩剪秋不当自己的老师了，她顿时不吃了，扯着细嫩的小嗓子大声抗议。　　　　韩剪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可是，老师不能在你家待一辈子啊。”　　席凤庭翻起眼皮，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萱萱放下了筷子，使劲拉了拉席凤庭的衣袖，“爸爸，你喜不喜欢剪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