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兄弟一直在书院求学,十日休一日,也没有听家里人提起过,只是略微了解王蓁的行程。 只是……什么时候一向冷清的安世子这么热心了? 要知道,这些大厨,有一半是他搜罗过来的,另一半是安王找来的,他舅舅找他借用两天都不愿意,竟然愿意让其教淡烟厨艺? 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啊! 时辰差不多,几人就起身告辞,倒是四公主,和王蓁很是依依惜别了一番。 几人临走前,王蓁拽过四公主,“你以后常来啊,过几天,我就要在府中的女学又要开始读书了。” 说到这,王蓁简直是一脸的惨不忍睹。 王家的女孩子都是要在女学念书的,或者也可以自己找门路去寒山书院。 寒山书院好是好,但就是女学这一方面,十分糟糕。 世家之女,高官之女基本上不会到那里去学习,因为这些人家在皇上皇后面前有体面,有些礼仪规矩就靠着宫里出来的姑姑嬷嬷教导。 像王蓁,她的女师傅就是曾经看管藏书阁的女官,身边的礼仪嬷嬷就是皇后身边放出宫养老的姜嬷嬷。 所以,王芸王薇和王莹都跟着沾了光。 四公主他们自那日以后,一直到王蓁又开始念书,再也没有成功偷渡出来。 王蓁只得带着微微的怨念,拎起小包上学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没几天就出事儿了。 这个女官姓甘,当年皇后见她喜爱书籍,且才华过人,性子冷淡,就顺意把她调到了藏书阁任五品的女官。 甘女官虽说性子迟缓,却也懂得感恩,她的性子就不适合在那些油水大,官司多的地方呆着,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丧命了。 反观藏书阁,整日清闲,闲暇时自己取来几本书参阅,忙时也不过是登记藏书,晒书而已,她是爱书之人,自然不嫌麻烦。 而且,她与王蓁也算是相识,再加上皇后的喜爱,态度很是和善。 甘女官前几年求了恩典出宫,靠着之前在宫中攒的银子,还有宫中贵人的打赏,皇后最后给的赏银,在京城自己立了个女户,买了处小院,还有几个丫鬟婆子过活。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出不进,怕是过个七八年,就会将她的那些体己挥霍一空。 就想着教导官家女儿,靠着女官的名头,还有自己的才学,怎么也可以挣出些银两,维持家用,不至于坐吃山空。 皇后在她临出宫之际就考虑到了这个事情,便给她写了一封推荐信,到时候若是想要谋个活计,就交给王家。 王蓁端坐于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听着甘女官在那里训话。 甘女官今年三十岁,面容清秀肃静,却自带从宫中带出来的严肃。 “靖安郡主,各位娘子,我是皇后娘娘给各位挑选推荐来教习书本的女师傅,你们可以叫我甘女傅。” 除了王蓁,剩下的王芸王薇和王莹都起身向新来的女傅介绍自己。 “不知先前的师傅给你们讲到了哪里?我看看要怎么样给你们安排课程。” 却是对着她唯一熟悉的王蓁开口,那两个,她也很无奈,见到她视线扫过去,就和鹌鹑似得,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学到了女诫,刚讲了个开头。”听王蓁的语气,就知道她对这种书厌恶痛绝。 心里冷笑,什么卑弱,夫妇,敬慎这些东西,都是废话! 人家班昭作此书之愿,只是希望后宫妃嫔不要左右朝堂而已,绝奢靡之风,传着传着,竟成了束缚女子的法则! 要说之前那个女师傅,也是够蠢的,一听说她们这些人没有学过女四书,急不可耐地教她们,也不想想为何之前的师傅不教,结果刚教了三四天,就被谢氏发现,直接辞退。 甘女官自是知道这些。 她虽不堪世故,却也是聪明人,听及此,心下一片了然,难怪前一段时间自己递上推荐信,又被王家的几个夫人相看了一番,前头的那个女师傅竟给王家的女孩子讲授女诫,怪到会被打发走! 她一直接触的,要不就是公主,再不就是郡主,当然,是她们在被罚抄书的时候,谁敢和这些贵女讲女训女诫?那可真是活腻歪了! 且,王家的女孩子,尤其是正经的嫡女,那都是当作男孩子教养的,要不是把女孩子送进男孩子上的族学太过高调,他们早就这样干了! 甘女傅缓和了下脸色,尽量柔和她那略显生硬的声线,“各位娘子,尔等须知,你们出身世家,是身份高贵的贵女,女训女诫这类书籍,只需要大略了解,而不需要照做。” 其他的三人显然也来了兴致,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女诫一书,是东汉时期才女班昭所著,其目的旨在规劝后妃不得干政,外戚不得干政而已,只是却被后人大加利用,因为这是女人自己提倡。” “这种东西,需要结合当时的时代风气,不能一味封为经典。” 王薇和王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总的来说,第一天还是很融洽的。 王蓁从女学回来,见到了多日未见的糖雪球,就是那只小雪貂,说来也是好笑,本来给她她是想当成宠物养的,但时间长了,小家伙不喜欢被拘着,三天两头不见貂影,就成了散养了。 此时见它好整以暇地躺在淡衣给准备的小窝里睡觉,吩咐人给它准备些吃的东西,就不再管它了。 只要不伤人,不惹祸,它爱怎么放飞自我,它就放飞去吧,她不管。 突然间,看到了檀木雕花书案上的一个匣子,谢嘉灵送来的。 随手打开,是一对儿龙凤玉珏。 珏也,绝也。 但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 如此,几天的平静生活过后,女学的平静生活因为几个人的到来而乍起了一片水花。 “什么,王茵要来?”休息时间,王薇听了这消息,不禁大为吃惊,拍案而起。 王莹虽素日里总是拿着王薇当靶子,之后被拆穿情分也不比往常,但是,难得的,在王茵这人身上却达成了一致。 但是,她敢算计王薇,讨厌王茵,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对王蓁和王莞有丝毫的不满。 就凭着上次两人将府里根基深厚,却贪墨她姨娘分例的老嬷嬷拔了出来,就令她心生畏惧。 要知道,那个老嬷嬷可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之一。 “我还能骗你?你不信问问三姐姐!” 王薇扭头,目光转向了隔壁的王蓁,等着她的回答。 王蓁抬起头,扶了扶发间的盘曲金枝红宝梅花钗,“是要来,怎么,你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娘子,还怕她一个旁支?” 王薇那可是和王茵是真真正正的不对付,同样性格莽撞,王薇好歹还带个脑子出门,王茵就是实实在在地蠢了。 当初谢氏没有生下王蓁之前,王茵的母亲韩氏就一直撺掇谢氏过继王茵,后来没成,诅咒王蓁的话竟被王茵鹦鹉学舌带到了老太太和王蓁的几个哥哥面前。 可想而知,几人有多愤怒。 当即老太爷和老太太就叫来了三老太爷,摆出长兄长嫂的架势,狠狠训斥了一番。 只是,后来这仇恨值,莫名其妙地就转移到了王薇的身上。 但王薇也不是吃素的,怎么说也是刘氏娇养长大的,害怕也不会露怯。 遇强则强,说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是实打实的遇弱则强。 当年她刚见到王茵的时候,后者穿戴不起眼,却偏偏鼻孔都要上天了,昂着个脖子,眼睛都不带正眼瞧一下的。 王薇先和王茵见的礼,到她王茵可好,连声招呼都没有,直接就将她忽略了。 弄得王薇一阵火大,偏王茵母亲韩氏还腆着脸说她年纪小。 呸!在场的就她和王芸还有她,剩下的都是长辈,她们三个,谁不比她小啊! 那时候她也才五岁,已经开始隐隐约约记事了。 她不是不说话吗?直接在一屋子女眷面前问王茵是不是哑巴,不能说话,给王茵了个没脸,让她装! 还装到她王薇的头上? 从那以后,两人只要是碰上了,就有一场官司打。 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嘁,我会怕她?哪次我和她对上,她能讨得了便宜?” “那你就不要如此大惊小怪了,来就来,就像阿蓁说的,咱们才是这府里的娘子,她不过是一个借读的旁支娘子。”王芸淡淡开口,不以为意,只是难免带出来一丝对王茵的不喜。 “就是,她不是这荣国公府正经的主子,哪里胆子那么大,在咱们几个面前耍威风!”王莹连声附和。 王蓁坐在座位上,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忍不住心里暗笑,这是什么人缘?都差到这份儿上了? 怕不是他们嫡枝这一脉的小娘子都被她得罪了个精光吧? 别说,王蓁还真就猜中了,王莞也被她得罪过。 不管再怎么抵触,该来的人还是在三天后的早上,如约而至。 除王茵外还来了三人,王芙,王蓉,王落,都是老太爷的庶出四弟的孙女,王芙是长子的嫡女,王蓉庶女,王落则是二子嫡女。 而王茵,则是老太爷庶出二弟的孙女。 让王蓁颇感意外的是,这几人,都离王茵远远的,仿佛是什么害人的瘟疫一般。 此时甘女官还没有到,这个女学也是谢氏从荣国公府劈出的一个较为安静雅致的院子,所以,离很多人的院子都有些远。 几人一一见礼,到了王茵,自然要先给王蓁见礼,论家礼,她是嫡系嫡长女,论国礼,她是郡主,虽说长幼有序,那也是要分人的。 岂不闻先国后家? 屈膝行礼,面色有些扭曲地看向王蓁,“阿蓁妹妹,近来可好?” 王蓁笑眯眯的,语气轻松,看起来就像是个没脾气的软和人,“前几天心情还好,只是夏日未尽,总有些烦人的苍蝇来吵我,我虽不甚介意,但总归还是心烦。” 王茵是个比较情绪外露的人,真要掰扯清楚点,那就是脾气十分暴躁,且是只会让别人看她脸色的人,往好了说是直率,不好了说就是没脑子。 听到这话,果不其然,王茵的脸色瞬间铁青,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转身欲离开,去找座位坐下。 可是,这儿还有个死对头呢! “怎么,茵姐姐这是何意?向三姐姐见礼让你如此难受?”王薇清脆的声音炸响在王茵的耳边,“是了,当年茵姐姐的母亲可是极力劝说大伯母将你过继呢!可惜了……” 别说王家本就不缺嫡女,就是过继,也是要老太爷的嫡亲弟弟家的,又怎么会轮得到一个庶出? 王蓁默默地反手就给了王薇一个赞,这话没毛病! 就是有些人,总觉得她的出生抢走了本该属于她们的东西,真的,无语了,脸呢? 王茵说不出来话,气的直哆嗦,“那又怎么样,万一呢,要不是王蓁出生,我还有可能被过继,今天被封为郡主的可能就是我,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 王薇目瞪口呆,这话在心里说说就行了,王茵竟然没脑子到这种程度?大庭广众挑衅? 再看看王蓁,脸色却是蓦地阴沉下来。 门外忽的传来一声斥责,却是甘女官进来了。 “够了!”甘女官神色冷淡,隐隐有怒气。 眼神闪过从未露出的寒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见王茵的脸色不甘,毫无认错的态度,脸色更是寒了几分。 “如此不知规矩,那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 “王家家风严谨,嫡庶分明,就是没有嫡女,也不会过继一个旁系庶出之女,此为其一;皇族之事,圣上之意,岂可由你一介白身非议?难不成你对圣上不满?此为其二;郡主之尊,除非对社稷有功,或本就出身高贵,轻易不可得,别说你没有被过继,就是真的被过继了又怎样?本质还是庶出,更是不要想了,此为其三;”随着甘女官的逐条诉说,她的眼神由理所当然,变为慌张,再变为恐慌,甘女官毫不意外地看着她的变化。 甘女官依旧面容冷淡,字字珠玑,“而且,不懂嫡庶尊卑之人,如何堪配?” 除了王蓁,其他的几人,都被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王蓁见状满意了,虽然这不是她挑起来的,但是她还是很膈应王茵母女的心态。 今天甘女官这一番话,就当免费给她们刷新三观了! “你可知错?”甘女官双手交叠而立,神态肃然。 王茵一软,瘫坐在地上,嘴唇嗡动,“学生……知错!”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要改,另外去给郡主赔礼,”视线转而看向王薇,“既然事情是王薇挑起来的,那你们两个都要受罚,抄写一百遍礼记,一日后我要看到!” 虽不甘心,但王薇还是低头应是。 随后,就是王茵给王蓁道歉,王蓁不咸不淡地接受了而已。 没什么大的波折就好。 无事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王蓁表示自己很无辜,很无奈。 但是,甘女官罚了王茵,是她作为一个师长所必需负责的,但是,她折腾她的,就是为自己出气了。 她就不是个大方人! 这几年,可没少被她使绊子,真是给她膈应坏了。 不是弄坏她新的裙子,就是随意拿走她的贵重首饰,再不就是在一些家世低的小娘子那里说她目中无人,乖张跋扈,败坏她的名声,真的……够了! 还是一劳永逸比较好,眼不见为净。 她虽然对王茵的这些小动作不甚在意,可在这个时候,就算世道对女子名声宽松,但也没有现代那样的程度。 等着吧,看她怎么收拾她! 所以,之后的两个月,王茵有时不是喝不到热茶,就是分不到热乎点心,点心倒在其次,可谁能一整天不喝水啊! 还是秋天,去找婆子丫鬟理论,人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就比之前好了一点。 可人家做的更绝,茶水是热了,可换成了下人都很少喝的粗茶,还说她们这里偏僻,好东西不多,府里的娘子都是要自带茶叶,交给她们冲泡的,就之前的好茶,还是她们得到主子赏赐自己省出来的。 王茵简直是气炸了。 人家说的在理啊,你的要求也满足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说,我们改,态度相当诚恳。 怎么说她在这儿都是客人,哪有对主人家的下人挑挑拣拣的?再挑刺儿,那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可,那些丫鬟婆子的确是故意的,她们也是在府里也是有好友姐妹的人,更甚者从前就受到过王茵的刁难,自是恨得不行,但是王家的规矩比较大,她们也不敢太过,只敢在小细节恶心恶心,顺便讨好三娘子。 她们可都是听到了当日学堂里的对话,可真是膈应人,但也因为三娘子身边的丫鬟警告,不敢传出去。 可那日,这淡衣淡如的神色可真说不上好看,跟她们说句话语气里也满是怒气。 就这样,谁还不明白? 她们这些浸淫在后宅的老人,想要折腾人,那还不简单? 人啊,总要有点眼色,才能活的更好不是? 再加上,虽然王茵是这里最大的女孩子,可功课却是最差的,甘女傅自然就批评,然,这在她眼中,就成了存心找茬儿。 上了一个月的女学,回家求着她娘亲,不想去念书了,韩氏只得答应,给她找门路去寒山书院的女学。 听到王茵总算离开的消息,王蓁依旧眉眼弯弯,笑意澄澈,剪下那株茉莉新长出的枝桠。 碍眼的树枝,还是尽早剪掉的好。 瞧,现在不就顺眼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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