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白竺?”  白竺跪在地上,深深叩首,“是,娘子。”  “那你可会些什么?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娘子,奴婢家以前是开一家小医馆的,后来父亲过世,我娘亦追随而去,同族叔伯欺奴婢父母双亡,占了奴婢的家产,好歹还算有些良心,将奴婢卖到了府上。”说到这儿,语气有愤恨,有庆幸。  白竺跪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王蓁会不会相信,天地良心,这些她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省略了一部分而已。  “哦,那你也是识字,略通医术了?”  “回娘子,奴婢只是认得一些草药,字也认的一些,至于医术,我父亲曾说过奴婢资质不适合学医,倒是奴婢打探消息,外出交际的本事还可以。”  王蓁点点头,“淡荷,把东西拿给她。”  淡荷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两件二等丫鬟的春衫,还有一个荷包,几样首饰。  王蓁指着托盘里的东西,“你之前是三等丫鬟,不能贴身伺候主子,必然也没有得到多少体己,这些就先给你,装点一下门面吧!”  白竺躬身接过,站直了身体。  “淡衣,带她去房间吧!”  淡衣闻言,将白竺带了出去。  越走,淡衣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是依旧想不出为什么,就到了给白竺收拾出来的房间。  打开门,“咱们院子大,所以大丫鬟在耳房住,一人一间,二等丫鬟两人一间,三等丫鬟四人一间,剩下的婆子粗使丫鬟都住在后头的后罩房,一人一间,就是地方小。”  “但是你是夫人送来的,因为空出一个人的那个屋子小,她也未必愿意和你一个屋子,这一间稍小些,但一个人足够了。”  白竺满脸感激,“多谢淡衣姐姐提点费心。”  淡衣听多了这话,早已习惯,神色未变,“既是感激,那就好好服侍娘子即可。”  “白竺妹妹,娘子那里少不得人,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收拾一番,歇一晚上,明日来伺候。”  白竺还了一礼,连声应是。  白竺将托盘放在屋子里的桌上,查看了一番自己的家当。  加上今天三娘子赏的,数了数,五根银簪子,两个是镶蓝宝石的,一根镶了珍珠,剩下的两根,是累丝的。  四根金簪,两根镶红宝,两根累丝,两对儿金镯子,三对儿银镯子,还有几对儿金耳坠儿银耳坠儿,几个金戒面儿,几根发钗,还真是有些寒酸。  不再想这些,将桌上摆着的首饰统统收好,开始收拾房间。    第二天,又是休息的一天,一大早,王蓁起来的时候,就见到新来的丫鬟早早侯在外间。  淡衣拿出今日要穿的衣服,一件粉红色的广袖留仙裙,给王蓁穿在了身上,利落地绾了个发髻,插上一个和田玉的山茶花发簪,一个红珊瑚双节如意簪,一只镶着粉色玛瑙的蝴蝶步摇。  净了面,用香胰子洗了手,开始用早餐,水晶虾饺,蟹黄包,灌汤包,馄饨,粳米粥,还有几道开胃的小菜。  王蓁吃到八分饱,放下了筷子,淡烟拿来痰盂,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漱口。  先去给谢氏请安,出来后又去老太太那里,表示自己要出门。  老太太欣然应允。  王蓁带着淡衣和白竺,一起坐上了马车,告诉车夫,去那家经常去的南山书斋。  不巧,在这里又碰到了久违的安世子。  王蓁上了三楼,逛了一圈,有些乏了,便想着到窗边的小桌上喝杯茶,解解渴。  谁成想,又碰到了元维煜。  让淡衣在下面候着,王蓁独自上了三楼。  “世子哥哥,好巧啊,你又来了!”王蓁微笑着打着招呼。  窗边之人,一袭紫袍,头上带着白玉冠,插着白玉簪,端的是云端高阳,风华无双。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只是这君子,忒冷了些。  “不巧。”面前之人淡淡开口。  王蓁没听清,一脸懵,“什么?”  元维煜皱皱眉,让王蓁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惹他生气了?  这说变就变的脸,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嫌她吵?还是称呼有些亲昵?  无奈地叹了口气,清越如玉石相撞的嗓音饱含宠溺,“我说,不巧。”  王蓁听了,刺溜地坐到了元维煜的对面,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就说吗,看见你皱眉,我还以为自己太聒噪了呢!”  转而又自恋起来,“我这么美,性子这么好,有几个人会讨厌我?”  元维煜更无奈了,他怕的就是这个。  拿起身边放着的食盒,一层一层打开,端出几碟精致的点心。  水晶糕,蟹壳黄,鸳鸯卷,红豆云片糕,映着承装的白玉缠丝盘子,说不出的精致好看。  “也是,你每个月今天都会来这儿一次,我呢,基本上只要休假就来这里,每次都会撞上,倒也不算是巧合。”  “快吃吧,猜到了你今天会来,让府里的厨子做的。”  “谢谢世子哥哥。”  王蓁好久没有吃到这样新鲜的糕点的,因为她最近几年,永远都在女学,琼华苑,松鹤堂,令闻院几点转悠,安王府送来的糕点,回来时,都已经凉透了。  但是她本来就是个蹭吃蹭喝的,要是再提点儿要求,那还要不要脸了?  看着王蓁把糕点塞进嘴里那样享受的神情,元维煜嘴角含笑,不由提醒,“慢点吃,别噎着,没有人和你抢。”  说着还拿出来自己的手帕,递给王蓁,示意她擦擦嘴角。王蓁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手帕接过来。  看着上面各式各样的点心渣,扬起了手里素白的帕子,“等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元维煜放下手中的书本,微微点头。  王蓁简直要溺毙在他的眼神里,谁说安世子冷清的?瞧这小眼神,多深情啊!  她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王蓁连忙起身,意图遮掩自己的失常,以及发红的耳根,“世子哥哥,我先去找书了,你慢慢儿看!”  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元维煜执起桌上的书本,素来清冷的眼眸中不经意的划过一丝流光,明眼人都看得出,现在他的心情十分好。  元维煜身边的代墨走了过来,“世子,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位置调换了?”  “世子放心,梯子坏了,那些书的位置都在最高层。”    另一边,王蓁却在这里和最高层僵持不下。  就是平常因为客人身高不够,而专门打造的梯子也断了,而且底座也缺了一块儿!  她怎么拿书啊!  她不会轻功啊!  绝对差评!  实在不行了。王蓁拿下来几本书,将梯子拖过来,小心翼翼地踩着上去,无奈还是有一段距离,再爬一阶,总算是拿到了。  还没高兴,眼角的余光就又扫到了另一本一直想要看的游记,在她右手边,然而梯子坏的就是右边,她也不想再下去费一遍事儿,所以,侧着身子应该可以吧!  一步一步挪,眼看要够到了,谁知,幅度太大,左边翘了起来。  “啊,救命啊!”  元维煜本就时刻注意着王蓁这边的动静,一听到王蓁的叫声,立即跑了过去,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王蓁站在不小心被移了位置的梯子上,将近两米的高度,她又不敢跳,只得在那里耗着,得亏元维煜来了。  元维煜站在梯子下,本想扶着固定好,让她慢慢下来。可谁知,他手刚碰到,王蓁整个人就摇摇晃晃的,只得放弃。  他逆着光,背靠窗户,张开双臂,“你跳下来,我接着你,不用怕!”  “万一把你弄伤了怎么办?”王蓁还是有些害怕,也怕人家好心救自己,自己反倒让人家负伤,这多不好!  “没事,你忘了我从小习武的?”  这就没事了,王蓁狠下心,闭上眼睛,纵身向下跳。  几秒的时间,却仿佛几天那样长。  之后,落入了满是兰花香的怀抱中。  刹那之间,王蓁竟有种不想出来的感觉。  元维煜同样如此。  她于他而言,早已成为深入骨血,无法割舍的执念,他放不下,更难舍下。  就是此刻这样一个意外的拥抱,对他而言,都是奢侈珍贵的。  然,该下来的时候还是要下来的,王蓁脸上带着微醺的颜色,扭扭捏捏的从元维煜怀里出来。  “多谢世子哥哥,”王蓁欲言又止,就是一个字儿都没蹦出来。  元维煜内心期待,期望地看着她。  “没关系,你说就是。”非常委婉地暗示她。  那好吧!那我可就说了!  “世子哥哥,帮我把我刚刚没来得及拿下来的那本梦溪笔谈拿下来好么?”  元维煜:……  元维煜一直盯着王蓁的脸,硬生生地盯出来几分不自在,往旁边挪了几步,这是怎么啦?不是你让说的吗?  也没有多言,元维煜内心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帮她找书。  踩在倒了的梯子上,向上一跃,拿到了梦溪笔谈。  扔给王蓁,“还要别的书么?我给你找。”免得又摔了。  王蓁眼睛蓦地亮了,“要,当然要了!”  指挥着元维煜,拿下来十多部书。  王蓁看着眼前的书,语气崇拜又羡慕,“世子哥哥真厉害,谢谢世子哥哥!”  元维煜掩下眼中微微欣喜,悉数化成了心中星星点点的慰熨。  “下次若是想要找书,叫店里的伙计或是叫我一声,何必自己犯险,差点酿成祸事!”只不过终究是他的私心作祟才差点还王蓁受伤,也不再说什么。  “好了,你赶紧回家吧!这么多书,还要几次呢!”  “知道了,”王蓁恢复了往常的活泼,“那我先下去了,世子哥哥。”  冲着元维煜摆摆手,蹿到了楼梯口。  他闪神之际,只听到了人踩在木质楼梯“蹬蹬”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却只有一闪而过的精致的裙摆。  罢了,来日方长,还是个小女孩儿呢!    王蓁坐在马车里,猝不及防地,就想到了那个满是清香的怀抱,连忙摇头,止住自己发烧的脸颊。  转而摸起来车上的几部书籍。  淡衣倒是没有发现王蓁的异样,看着这些书,“往常在府上,不需要拿钱,便可以看个够,到外面才知道,书籍竟这般贵重。”  “姐姐说的是,我小时候,家里虽是开着医馆,但除却医书,家里没有几本其他的书,皆是因为书本太贵,而我家虽小有家资,却也不能都耗在上面。”  “谁不说,怪不得说读书最是烧钱,这一本本书,我一个月月钱才够买两本,这十几部书,竟然花了七八十两银子!”淡衣很是感叹,之前付账,都是王蓁的几个哥哥付,她们跟在王蓁身边,并不知道其价值几何,这次是王蓁自己付账,才能得知。  “所以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读书啊,真是花费甚多。”  王蓁却是没有听她们两个的讨论,又陷入了刚刚的循环之中,一发呆就想到元维煜,想到便转移注意力,然后又发呆,如此往复。  一旁的两人,唯有白竺发现了王蓁的异状,但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清楚一定是与安世子有关,便时刻转移淡衣的目光。  “姐姐,我年幼时,就听我父亲说过,这科举啊,都需要层层打点,尤其是举人以后,或是在吏部谋个职位,或是结交同志之人,都需要花钱。”  淡衣摇摇头,“没想到,都已经成了举人了,还是如此艰难。”  白竺却摇头不语。  王蓁渐渐回过神,暗暗唾弃自己被美色晃了神,虽然这美色比之以往的,都要出色。  “现在这是到哪儿了?应该快到府上了吧!”听到此话,淡衣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将小窗打开些。  见到熟悉的景物,淡衣笑道:“再往前一段儿,就到了。”    下了马车,走了趟松鹤堂,又去了谢氏的令闻院。  “娘,”王蓁进了房间就开始叫人,“我回来了!”  谢氏听了女儿的声音,急忙走出,“回来就回来,用得着这么大声音?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王蓁上去就抱住谢氏的胳膊,笑嘻嘻的,“娘啊,我今天出去买书,花了七八十两银子,您不报销一下吗?”  谢氏哭笑不得,戳了戳她的脑门,“死丫头,好事儿不想着我,这种要我出钱的,倒是想起来了?”  不过还是记在了心上。  晚间王蓁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不可避免的,想起来白天的事情,然后在重重的心事中,安然睡去。  然而,睡的太晚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无论如何都不想早起,还顺带出来个熊猫眼。  王蓁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任由几个丫鬟摆弄自己,凉帕子猛地覆在脸上,终于驱除了王蓁的最后一丝睡意。    然后就是每日必修的上课,或是弹琴,或是书法,或是下棋,或是绘画,要不就是读书,不得空闲,王蓁渐渐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件尴尬事儿了。  王蓁一般琴棋书画这样的课程只上半天,只有读书时,才会在午后加上一个时辰,时间上还是很宽裕的。  刚出女学回到琼华苑,谢氏给王蓁的“报销”就到了。  一匣子金银锞子,一匣子散碎的银两,一匣子金银元宝,各种颜色的云锦缂丝蜀锦纱罗,足足二十多匹,还有好几套头面,珍珠的,点翠的,镶宝的,玉石的,翡翠的,一样一套。  还有几套刚做好的衣裳。  可把王蓁乐坏了。  四太太刘氏和六太太许氏就站在琼华苑的门口,四太太冷眼瞧着,甚是不忿,“这蓁姐儿可真是命好,王谢两家的血脉,圣上亲封的郡主,何等风光!这满京城的小娘子,都被她压得死死的。”  “看看这些好东西,流水似的进了她的院子!”  最重要的是,还有个嫁妆丰厚,生财有道的娘亲,估计这些年,这丫头的私库数目,都要和自己的嫁妆持平了!  嘴里还嘟囔着,“这皇后娘娘和老太爷老太太也太偏心了,大头只顾着蓁姐儿和莞姐儿两个,从来不曾想过我的薇姐儿!”  六太太听了,心里一个咯噔,“这话可不能乱说,须知隔墙有耳!”心里同时也暗暗叫苦,她怎么就一个脑抽和这个混不吝地走一块儿了!  四太太撇撇嘴,终是住了口,不以为然。  六太太实在是觉得有心无力,老是觉得人家偏心,人家偏心怎么了?你的闺女又不是人家的嫡亲孙女,那可真是一点儿血缘都没有!就是体己,人家愿意给谁给谁。  就是律法都有明文的,原配的所有嫁妆财产都悉数留给自己的嫡亲子女,她就不明白了,这人是哪儿来的想头?  打了声招呼,转身便走。  四太太见其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气的脸色酱紫。  但是想想自己娘家,再想想她的父亲已升职成正四品,只得憋着气,回了自己的小院。  看了王蓁的院子,再看看自己的,就觉得哪哪不如意。  逮着人就一通发火,吓得那些下人都不敢进屋子了。  王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娘亲的屋子里,下人都噤若寒蝉,都不敢稍微发出些声音。  进了屋,王薇坐下,“娘,您这是又发的哪门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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