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休假,王蓁却没有心情出去游玩赏景,此时的她,正生不如死地、大汗淋漓地、脸色苍白地在大床上,抱着个手炉,贴在肚子上。 都已经快到夏天了,还抱着个暖炉,不知情的也大概可以猜到个差不离。 女孩子长大的标志,亲戚来了,哦,应该是葵水来了。 淡烟步履匆匆地,急忙端着个托盘,走到王蓁的床前,将碗中的红糖姜水喂给王蓁喝。 老太太和谢氏,还有几个嫡亲的儿媳,也都相继赶来。 自然,王莞作为姐姐,也气喘吁吁地赶到。 喝下姜汤,王蓁脸色稍缓,至少不再是之前的面无血色,稍带了些红润,只是声音还有些虚弱。 “祖母,娘,二婶,五婶,七婶,请恕阿蓁无礼,无法下床见礼。” 老太太坐在床沿,十分心疼,摸着她比往日苍白了不少的小脸,“都这个样子了,谁还能怪你不成,一会儿再喝些姜汤,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谢氏也是如此想的,眼中的担忧不比老太太少,眼圈都红了,“阿蓁,听你祖母的,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味道,”说到这儿,语气已然凌厉起来,“谁让你之前图意凉快,用那么多冰!现在知道厉害了?” 一旁的几个妯娌见谢氏发火,连忙上前劝解,“大嫂,她就是个小女孩儿,怎么会知道其中厉害?你就是跟她说了,估计她也不懂!” 五房太太赵氏也是抚慰谢氏,“就是啊,大嫂,之前我在闺阁的时候,我娘也不许我多用冰,我都来葵水了,照样偷着用,就是事后肚子疼得要命,后来吃了几个月的药,也就调理的差不多了。” 七太太也忙接话,“是啊,大嫂,蓁姐儿平日里很是注重保养身体,现在疼得厉害,估计就是头一回所以这样,未必是因为寒气,实在不行,就听五嫂的,找个御医,开个方子,还怕调养不好?” 王莞也出来帮腔,“是啊,大伯母,看阿蓁这会子脸色好多了,想来姜水还是很有用的,以后每个月,让她多喝一些,想必就不会疼得那样厉害了!” 王蓁蜷缩的身体逐渐放开,也能勉勉强强多说几句话了,“娘,我再也不敢多用冰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王蓁也很想哭啊,她一年前来的葵水,适逢夏日,也是私下多用了不少冰,谁知道这回点子这么背? 老太太见王蓁稍稍好转,一直提着的心落了下来,也不由劝导,“好了,看这样子,没什么大碍,一会儿,让淡如给她开药,熬了吃吧!” 谢氏刚刚就是怒火上了脑子,兼之太过心疼,才对她如此严厉,现在,被这些人劝着,也慢慢冷静下来,就只剩下对女儿的怜惜和愧疚心疼。 谢氏走到床前,语气和缓,饱含无尽的心酸,“是娘亲不好,不该由着你胡来,”陡然,话锋一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好,以后夏日的时候,把你的冰的份例减一半儿,省的成天肚子疼。” 躺在床上的王蓁:……我这是被套路了? 勉强勾起一抹笑容,神色僵硬到不能看,“那便依娘亲所言。” 完了,她好想哭! 七太太平日里很是喜爱王蓁,见这样子,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哎呀,这蓁姐儿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我把我娘那里常年在府里看病的御医找来,再看看啊!” 王蓁的七婶是正平帝亲封的河阳县主,母亲是敏淑郡主安悦,外祖母是惠安大长公主,身份显赫,其父更是周首辅的嫡长子,现已是正四品品的职缺,待明年周首辅退下来,想来会升职。 安氏同谢氏差不多,直至中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之前因为安氏生下长子后多年未孕,惠安大长公主特意求得先帝将太医院有名的妇科圣手请了过来。 直到现在。 老太太是知道这个大夫的名头的,微微沉吟,“既如此,那河阳,你就给亲家母下个帖子,好歹让严女医来给蓁姐儿看看吧!” “瞧母亲这话说的,我娘发话,严女医怎么会不来?”然后派身边的大丫鬟回去,连帖子都不用写。 忽的,老太太抬起手掌,“算了算了,还是以我的名义下个帖子吧,显得有诚意些。” 不等众人说些什么,对着王蓁说了几句,转身出去了,同样的,其他的人,除了谢氏,都走出了里间。 谢氏上前,给王蓁掖了掖被角,将她扶在绣金线芍药的大迎枕上靠着,难免责怪,“知道疼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阳奉阴违?” 王蓁眨巴着眼睛,伸出嫩白的双手,拽着谢氏的衣袖,“娘,我都知道错了,干嘛还数落我?” 谢氏拧了一下她白生生的耳垂,“要是卯这劲儿数落你一顿,能让你长记性,那还真是好呢!” 王蓁撅起嘴,满脸的不乐意,可是蓦地,眼神亮闪闪,“娘啊,我的份例冰,能不能商量商量?” 谢氏端过淡烟泡的茶,轻抿一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王蓁的身上,“不能!说了一半,就是一半!” 王蓁瞬间蔫儿了,脑袋耷拉下去。 不给就不给,以为她没招儿?那就太小看她了! 一个时辰后,一身女官打扮的严女医到了,跟王蓁想象中的无甚差别,背着个药箱,脸色严肃,身形窈窕,可眼神中的温和,却是无法隐藏的。 把过脉,问过细节后,严女医开口,“最近虽是天气暖了些,但是也是免不了夜间变冷,因为寒气入体,才会引发葵水腹痛,不过多数女孩子都是如此,几位夫人不必担心让,一会儿下官会开出调养的方子,每日给郡主煎服就好。” 之后,眼神散着光亮,用赞赏的语气说道:“平日里,郡主身边应该是有人给调养过,所以底子甚好,无甚妨碍。只是,到底道行浅了些,没有发挥到最好的效果。” 说到这儿,严女官很是纳闷,本来能把人的身体调养如此,怎么说也应该是个造诣颇深的,可是再一细看,之前的药方,在用量方面有些稚嫩,这就让她很奇怪了。 “严女医,这是小女身边的大丫鬟给开的方子,因这孩子从小对学医有天赋,就给她买了些医书,让她随时可以请教府里的大夫,还忠心耿耿,将来也是个帮衬。”谢氏含笑回答。 “是啊,这些年,多亏了淡如,我都很少吃药。”王蓁觉得严女医怎么说也是对淡如感兴趣了,淡如爱医成痴,就是只得到眼前人的几句指点,想必也能高兴半天。 王蓁极力向严女官推荐淡如。 淡如四人是从四岁进京的时候跟着王蓁的,她们几人都是暗卫出身,初时在王蓁身边的第一批暗卫侍女手下,学习武功,管账,绣工,厨艺,还有医术。 因为后来生活在皇宫内院,还要跟着姜嬷嬷学习各种规矩礼法,更是累人。 六年前,之前的几个丫鬟或是放籍,或是嫁人,她们几人才升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王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就希望能给她们好一些的东西。 严女官果真来了兴趣,当世女子习医者甚少,大家千金怕堕了身份,小家碧玉却又大都识字不多,更没有那份见识,贫寒之家更不用说了,连字兴许都不认得。 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连身边的丫鬟都识字习医。 “夫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能否让那个叫淡如的侍女,出来见一面?”说着叹了口气,“您也知道现今的世道,虽是女子地位高上不少,可入朝为官者依旧寥寥无几,更不要说认字读书了,正好今日我见郡主身边的侍女有习医之心,想着若是人品端正,将我之一生所学尽数传授与她,也算是造福女子了!” 王蓁听了难掩脸上的激动,但是身体还是不大利索,谢氏身边的侍棋便走了出去,将还在小厨房里熬药熬姜汤的淡如叫了进来。 侍棋微微屈膝,又给两边介绍,“严女官,这就是淡如。” 严女官看向侍棋旁边的女孩子,约莫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清丽,举止进退有度,身穿淡蓝色绣白色玉兰花的夹棉褙子,下身是一件白色的挑线裙,手腕上是个白玉镯子,头上是一只金镶蓝宝发簪,眼神清明,不似恶人。 想到这儿,不禁露出一丝温和的神色,“不知道你可愿意随我习医?当然,这也是要有考验的。你若是不愿,说出来便是。” 刚刚从侍棋的口中,她也得知这是个极有本事的女子,又怎么会不愿意?这些年,府医也没有什么可教她的了,是以,就是有再多的考验,她也愿意。 当即跪下,“只要严女官不嫌弃淡如身份低微,无论有多少考验,我都愿意去试上一试!” 严女官扶起淡如,“即是我提出的,自然没有嫌弃你身份的道理,说到底,我不过也是个伺候人的,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转而对谢氏道:“夫人,既如此,我回去就向郡主汇报,希望搬到荣国公府,还望夫人允准。” 谢氏犹豫,怕她因此得罪敏淑郡主,这倒成了自家女儿之过了,“这……敏淑郡主可会答应?” 看出了谢氏的忧虑,严女官洒脱一笑,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丝毫不见这时之人多有的暮气,“夫人多虑了,这些年,我在周家也只是个闲人罢了,而且当初我只是为了给敏淑郡主调养身体,现在也不需要了!” “既如此,那我就命人收拾出来一处清静的院子,供女官教学之用。” “娘,”王蓁开口,“女儿觉得,女学旁边的那处院子就好,我念书时,淡如就在那里学医,省的来回折腾,况且,还可以让严女官和甘女官做个伴。” 谢氏满意地笑了起来,“确实如此,这样是不错,而且那院子也算大,听不到杂音,用来教学也是个很好的去处。” “既如此,多谢夫人了。” 说罢拎起药箱,做了一辑向外走去。 谢氏忙叫抱琴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二十两银子,给了严女官,权当作诊费。 二十两,着实不少了。王蓁的月例才几两银子? 这要是外面的大夫,顶天儿看诊费二三两。 但是这不是敏淑郡主身边的御医吗? 掂量出了荷包的重量,严女官再做一辑,带着院子里周家的下人,走了出去。 周家。 敏淑郡主端坐与主位之上,身边两个妆容寡淡的女子正为其端茶递水,还有一穿着明艳的女子正满脸怨恨地跪在地上。 “知道什么叫做妻妾之别了么?知道什么叫做身份高低了么?” 敏淑郡主轻笑出声,看着脚下之人狰狞扭曲的神色,“你当真以为老太太真的把你当成她侄女呢?不过是个庶出子的嫡女,又不是老太太的亲兄弟所出,要不是你自己不要脸,毁了自己的名声,纳你为妾,老太太和老爷都不愿意。” 地上的女人顿时气结,这实在是戳了她的肺管子,几年前她守新寡,娘家早已没人,本族的族长,也就是老太太的兄长也不愿意收留,只得厚着脸皮求到周家。 只是她受不得清苦的日子,便趁着周慎醉酒,想要生米煮成熟饭,怎么说自己也是老太太的娘家人,没想到,还没成事,就被人抓包,她咬死了说辞,是周慎酒后乱性,自己是被强迫的,可周慎却另有说辞。 两方就在这儿僵持不下,最后还是老太太出面,说是让她签了卖身契,以后就不是周家的表姑娘,而是以贱妾的身份进周家的门。 只有那么一条路,她也豁出去了,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比之前的日子还要难熬! “你胡说,你个贱人,是不是你在表哥面前挑唆的?是不是?”胡氏在那里大喊大叫,刚想起身,却被两个婆子压住,不得动弹。 放下茶盏,敏淑郡主用帕子掩口,做吃惊状,“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找太医来看看吧,免得传染了府中主子!” 敏淑郡主身边的丫鬟急忙赶来,听了这话,“郡主,严女官回来了,是否让严女官看看胡姨娘是否有疾?” 敏淑郡主眼底含笑,面上却是担忧之状,“那快请严女官进来,好好看看,也别顾及身份了!” 听了这话,胡姨娘挣扎地更厉害了,她不想被关起来,要是真的是那个姓严的,以她往日对人家所做出的行为,她是必死无疑! 严女官进来之后,先是向敏淑郡主行礼,目不斜视。 但看到地上的人,皱了皱眉,她并不想要掺和到人家的家事里,尤其还是这种妻妾之争。 所以,当敏淑郡主要她看诊之时,她断然拒绝。 “郡主,微臣虽位卑,但也是向来只给皇家及宗亲及高阶官员嫡妻看诊,胡姨娘只不过是个贱妾,郡主是在有意折辱微臣吗?” 敏淑郡主早就猜到严女官不会给她看诊,刚刚也只是场面话而已,她母亲给她找来的御医,如何给一个妾室看诊? 这不是打脸吗? 心里十分满意严女官的识时务,“竟是我糊涂了,怎么说严女官也是朝廷正经的正六品女医,如何使得给一个贱妾看诊?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过微臣还是要提醒郡主,”犹自看着不断挣扎的胡姨娘,“郡主还是小心一些,听说有些癫症可是平日里表现如常,受刺激时才发作的。” 现在她严秋容可不是个医者,而是观众,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也不是不可以。 这女人当初可是没少给她下绊子,陷害构陷,或者是遣人来找她要那种下作的药物,要不就是□□,真是恶心至极! 她可不是那等以德报怨的圣人! “既然如此,那就把府医请来,让他好好看看吧!” 胡姨娘的眼中迸发一道亮光,转瞬即逝,快到没有几个人看清。 敏淑郡主在心里冷笑,还真以为她不知道她和府医那点儿事儿呢,整个周家都传遍了! 要不是如此,老太太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要料理她!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严女官不想再呆在这样糟心的地方,便开口说明来意,敏淑郡主愣了一瞬,便答应下来。 横竖她也不需要调养身体生孩子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去到自己女儿的婆家,好歹也能关照一下。 既得到了敏淑郡主的首肯,严女官就告辞,回到自己的小院收拾行李去了。 几日后,胡姨娘因疯癫之症被送进庄子,任何人不得探视。 而此时的严女官,已经开始教授淡如了。 她发现淡如虽说在医道一途很有天赋,但毕竟钻研不多,有没有良师讲授,所以还是需要恶补一番基础的。 这些天,不是让她晒药,要不就是抄写医书,再不就是捣药,背医书,或是领着她上山,辨认草药,竟是一刻不得闲。 谢氏见王蓁少了个大丫鬟,实在是不大方便,便把一个二等的丫鬟送了来,先顶一阵子淡如的班。 这丫鬟名叫白竺,面容清秀,十七岁,今年谢氏挑选丫鬟升等,可名额已满,但二等丫鬟的数额有限,但是这白竺又实在是有才干,正巧王蓁这里缺了一个二等丫鬟,大丫鬟又少了一个,人手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就把她送了过来。 就是之前在厨房里极有眼色的那个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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