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闪电的光,还有一点残存的记忆,她认出他来了。 是他,春和景明的景明,是当时的碧空万顷,是当时的日月无光,是当时的人自醉矣,还是......昨夜的辗转难眠。 他的样子和四年前不太一样了,此刻的他身形瘦削,骨肉线条凌厉,眼神空洞哀凄,发丝散乱,雨水顺着发梢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成柱流下,他没有伞,身上的衣服已被雨水湿透,滴滴答答甚是狼狈,若不是看他腰间的玉佩,林绮君几乎要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 四年前惊为天人的,四年间不断梦回记起的,昨夜扰她心神的,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林绮君已听不清他说的话了,也不明白自己作何反应;她呆呆地看着仆人过来牵走他的马,接过他的行李,有人撑伞过来请他入厢房,再接着,她已不知不觉坐在正厅等他安顿好过来了。手边案上放着刚沏好的茶,正腾腾冒着热气。 她长舒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为何来到这里?他为何变成这样?他的如花美眷何在?在他身上,实在难看出有人悉心照料的痕迹......绮君抿一口茶,开始细细梳理思绪。不一会儿景明来了,同她问候,林绮君起身回礼,示意他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 “不知景公子何以会来云初?” 景明拈起茶杯,放至唇边轻嗅了一口茶香,和颜悦色道:“少年时已久闻云初盛名,一直想来看看。云初的龙韵茶果然名不虚传!”他放下手中茶杯,询问:“不知令堂可在府上?” 林绮君回:“父母皆有事外出了。公子不妨稍坐品茗,兄长玘琛应该快回来了,公子要是有事可以跟他商量,哥哥大体能做主。” 景明一来,林绮君便发觉自己已无法思考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也是十分没把握,只能随着景明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不咸不淡的寒喧。 “其实,我这次带了芸姐的一封信来,”一阵寒暄后,景明忽而直视林绮君的眼睛道。林绮君被他这一眼看得难再镇定,急匆匆看向桌案,“劳烦公子了,不知姐姐写信给谁?” “咳,”景明润了润嗓,“还是等令尊回来再说吧。” 林绮君趁他不备抬起眼来扫了扫他的面容,虽然当时的少年意气不再,但那温柔的眉眼还是与记忆中缥缈的虚影重叠无二,这显然是他。 纵天下之大,也再不能有第二个如他这样的人。 林绮君低沉地应了声“嗯”以后,二人便不再说话。林绮君心生温柔,僵直的身子也放松了些,她顺手拿来两册书,递了一本给景明,二人就这样气定神闲地坐着看书饮茶,气氛静谧安宁。 天色渐晚,林玘琛终于回到了自家,他看上去还好,并没有淋雨后的狼狈痕迹,听他说是正好在市集上买了伞,雨之将至时已快到孔家,先把孔嫣送回去,他自己也在那儿坐了会才回来的。 “来客人了。”林玘琛朗声笑。 林玘琛和景明都还记得彼此,三两句话后便熟络起来。接着林老爷和夫人也回来了,读过刘诗芸的信后,林老爷语气和蔼道:“贤侄安心在这住下,一切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原来是想借住在家里啊......林绮君这才明白景明为何刚才吞吐扭捏,原来是不好意思;况且这件事由自己来做主,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她看向景明,心里一阵轻松,她也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总之,林绮君和景明,今日起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林绮君知道景明已有家室,总是尽量避免与他接触。景明住在前院的厢房里,林绮君住在后院,平日里除了吃饭时基本不会碰面,就是偶然遇见,林绮君也只和他匆匆打个招呼,从不多说一句。这十余日来,二人并无实质交流。 这天正巧林老爷得闲,他见天气晴朗,秋风送爽,兴起决定带着全家人去城郊河边野游。 一行人驾着两辆马车,林老爷和林绮君一辆,林玘琛和景明一辆,一前一后来到近郊的云初河边。此处山青水碧,远离喧闹,又甚为凉爽,林家人闲暇时常会举家出行来此游乐。 林绮君对这片河滩很是熟悉,下了马车便在周围随意走动;她生□□好自然,来到这里更是感觉轻松愉快。她站在浅水处迎风而立,凉风习习,拨动她肩上的乌发,发上两束细细的丝带随风而舞,轻纱素衣在风中翩跹,遗世独立,恍若飞仙。 忽地听到一声叫喊:“小心!有蛇!” 林绮君只觉浑身抽紧,动弹不得,一张脸顿时吓得惨白,登时便失声惊叫起来。突然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揽过她的左肩,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剑刃自水中起,剑指青空,那水蛇已被斩为几截。 “别怕,没事了。” 林绮君不敢转头,怕看见那几段血肉模糊。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不自觉用力抓紧身边人的手臂,两眼失神,犹是一番惊魂未定模样。 一只手轻抚上她肩头,有人柔声安慰道:“别怕,已经没事了,我在这呢。” 林绮君在他的安抚下松了松僵硬的肩膀,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她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那人又向她低语:“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再这样一个人乱跑了。” 林绮君这才反应过来那人是谁,她抬起头来,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唔”,她本能地退了一小步,挣开他的手,面颊发烫。 景明垂下双眼道:“回去吧。” “嗯。”林绮君走在前面,逃也似的去到众人聚集处。 林夫人见绮君心神不宁,便问她怎么了,景明解释道她是因遇到水蛇受惊了,但所幸并未受伤。 “景公子救了我。”林绮君对母亲低语。 因林绮君遇险受惊,大家早早便打道回府了。景明坐在马车里,呆呆地望着车外前方。 他有些累了,胸口心跳还未恢复平静;不只林绮君,他也一样害怕紧张。 他眼神一直追着她身影,看着她轻盈快步,看她笑意清浅,素衣翩迁,亭亭玉立犹胜沉鱼落雁。彼时他正微微笑着,不想一眼竟瞥见一条细长的小蛇潜在水里,离她不过一尺多远;他想也没想便叫喊着提醒她,没想到把她吓蒙了,他拔剑刺入水中,赶在水蛇出动前斩杀,幸好护了她周全。 不过一条小蛇!可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幸好她没事。 这林家小姐,好像对他颇有敌意,从不跟他说话,见了面打个招呼也是匆匆忙忙,也从不与他对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何事这般让她生厌,连方才救了她,她的反应也是匆匆逃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刚到这里的时候,是她来接他的。那天七月初八,前一夜是七夕节,他贪玩就在路上耽搁了一天,没想到第二天天降大雨,他一路从城边飞驰到刘诗芸的姑父家,自报家门后,便看见她出来迎他。一个纤细清秀的身影,从宅院里走出来,容姿端丽,神闲自若,周身灵气浮动,清雅脱俗。她话很少,但话少也好,如今的他很难再像从前那样不时说些开心的话来逗趣,她一番沉默,倒让他觉得自在安宁。 她看书时,他偷偷望了她几眼,她正醉心读书,心无旁骛。她给人的感觉很宽广,像是海对河川的包容;很久没有人能让他感到这么安心了,他静静翻动书页,在与她的沉默中静下心来。那一次短暂的独处,已经让他对林绮君有了好感,亦充满好奇。 回到家,林绮君便一直在寻找时机,终于趁景明在花园里去到他身旁。 她望着那身影道:“我是来道谢的。” 景明转过身来,面色颇为惊讶,他愣了愣,随即回道:“那条蛇很小。” 林绮君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我是说,”景明吞咽了一下,“不用谢。” 林绮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你的剑,很快。” “真的算不了什么的,你不用挂怀。”景明有些腼腆。 “好,那我不打扰你清静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个人愣愣站在月光里。 “哎......”待他反应过来想叫住她时,她早已出了院墙,不见踪影。 “唔......”景明搔了搔头,发出一声叹息。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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