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杀

凄厉的火光照亮了寂静的夜色。　　　　他们一行人将躲在木棚中的老弱妇孺赶了出来，然后直接放了一把大火，燃尽了这个充斥着血腥与罪恶的部落。　　　　被他们驱赶到空地上的人群，不过二三十个，全都瑟缩着簇拥在一处，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家园在漫天大火中燃烧殆尽，却又不敢向夏姮她们做出一点反抗。　　　　人群中传来轻轻的啜泣声，然后渐渐地，哭声扩散蔓延开来，整片天空都是惊惶绝望的哭喊。　　　　“烧了她们最后一点赖以栖身的住所，这样就能保住她们的命？”　　　　瞧着那群把他们一行人当做恶魔的蛮子们，夏姮望了望漫天大火，然后扭头向苗珑问道。　　　　像是炭球一样黝黑的孩子丝毫不受影响，还在自己母亲怀里面甜甜睡着，而苗珑则是目光阴沉的看着哭喊的人群，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是！”　　　　“只有这样她们反而还有机会活下去。”　　　　“我们几乎把部落里面所有青壮男子全都给杀了，剩下这一群没有自保能力的老弱妇孺。”　　　　“她们中没有人能够去打猎，所以也就没有足够的食物，当外族或者山中的猛兽来袭击时，也没有足够的战斗力来保护她们。”　　　　“任由她们一直躲在木棚子里，最后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山中的猛兽叼走吃掉。”　　　　“但是离他们部落不远处，还有一个蛮子部落，比他们稍微开化一些，叫做卡司部落。”　　　　“他们这些蛮子们，虽然分为不同的部落、相互之间也会互相仇杀，但是他们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都是一个种族的人。”　　　　“所以，在相互仇杀争斗中，他们会互相杀害对方的男子，但是会放过对方的妇女和孩童，有些人甚至会在剿灭了敌方部落之后，将对方部落中的妇女迁回自己部落，再将对方部落不懂事的孩童抱走自己养大。”　　　　“妇女和孩童，对这些部落来说，可以算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妇女可以为部落繁育下一代，而不懂事的孩童养大之后，则是可以成为他们部落中新的战士。”　　　　“卡司部落也算是个大部落，有着自己的寨子和围墙，其中还有一百多名族人，再养这二十多名妇孺他们也可以承担得起。当他们看到夜空中的大火之后，肯定会循着火光，派人来这里打探清楚。”　　　　“到时候，他们看到这个部落中男子全都死了，只剩下一群妇女老人和孩子，肯定会高兴把妇女和孩子迁到自己的部落中养起来，这些妇孺也能活下来。”　　　　说到这儿，苗珑停下来歇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又转头看向那些瑟缩的人群，眼神复杂道：“这些妇孺肯定是能活下来，至于那些老人……”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寥寥无几的老人，漠然道：“卡司部落愿不愿意接收这几个苟延残喘的老人，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夏姮注意到她眼中潜藏的愤恨的仇怨，也不禁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苗珑这个可怜人，在这里受了整整三年的苦楚和非人的折磨，怨恨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这很正常，她非常理解。　　　　所以苗珑方才竟然能够帮自己想办法，就已经是非常理智的表现。　　　　现在这群妇孺老弱中能活下来大部分人，已经算得上是很好的结果，她尽力而为，也不准备再多做其它的事情。　　　　接下来就看个人的造化吧！　　　　此时，小白走了过来，他手中的钢刀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干涸，却依旧散发着阴冷的锋芒。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提溜着个缩头缩脑的年轻蛮子。　　　　他们方才特意留下来领路的活口。　　　　小白伸手一拨，毫不客气的将站在夏姮身侧的苗珑给拨拉到一边。　　　　苗珑：“……”　　　　他提着自己手上的活口晃了晃，对夏姮道：“走？”　　　　夏姮深吸一口气，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漫天的火光，还有躲在阴影中惶恐不安的人群，吐出口中的那口气，沉声道：“走！”　　　　这时，周围帮忙放火的谢簪和莫阿武，已经拍着手上的灰烬，不紧不慢的回来了，冯追也探头探脑的向走人靠拢。　　　　见此，小白一手提着那个活口，一手拉着夏姮，直接大步向外走去，将身后缀着的一众人等远远抛在后面。　　　　只留下漫天的火光、还有瑟缩的人群，停留在原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夏姮一行人已经走远。　　　　有熟悉周围地形的蛮子亲自带领，他们一行人不费吹灰之力，便避开了部落周围的陷阱，重新踏入繁茂阴沉的丛林中。　　　　“到这里就可以了，之后就不用这个蛮子继续带路。”　　　　苗珑抱紧自己怀里面的小黑蛋，勉强打起精神将四周的景色仔细辨别，然后便开口说道：“我曾经来过这儿，知道该怎么去猫儿山庄，这个带路的蛮子已经没什么用处。”　　　　她虽然勉强打起精神，但是脸色却依旧很苍白，面上写满了疲惫，但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仇恨盯着给他们带路的蛮子。　　　　“当初我与父兄还有其他几位族人，曾经途经此地，结果被这些没人性的蛮子给下套活捉，父兄族人当场死亡、被他们拖回去之后剥皮烹煮，而我则是被…当时父兄死的时候就在这里，就是在这里！”　　　　她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好像是已经恨极。　　　　很明显，她想让这个蛮子死在这里。　　　　给他们带路的蛮子看起来年岁不大，还是个年轻人，这个年轻蛮子原本给他们带路时，脸上就一直在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命途归西。　　　　此时他虽然听不懂夏姮她们之间的交谈说，但是却能看懂苗珑对他那仇恨的目光，顿时也开始慌神，脸色煞白开始叫喊。　　　　“等等，你们不能杀我…你们说过的，只要我带着你们走出周围的陷阱，你们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你们承诺过的，你们的誓言山神一定全都听到过……”　　　　蛮子惊慌失措的求饶道。　　　　“去你的誓言，抱着你们的山神一起去死吧！”苗珑听到后，脸上仇恨的表情更甚，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其他人听不懂这个蛮子的话，略懂一点的冯追急忙给众人翻译了一遍。　　　　谢簪微微蹙着眉头，说道：“我们既然已经说过要放了他，也不好食言，再说整个部落只剩下他一个男子，他就算以后想找我们报复，也没有什么办法。”　　　　“既然对我们没什么损害，顺手放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阿武则是将眉头皱成一个死疙瘩，嘴巴紧闭迟迟不开口。　　　　他也想守信，但是心里面却又对这些蛮子们着实恼恨，不想这么便宜的放了他，所以就只能沉默着不说话，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冯追向来是根墙头草，此时见自己的靠山莫阿武不说话，他也就牢牢地闭上自己的嘴巴，不吐露一个字。　　　　反倒是苗珑，有些愤恨的与谢簪反驳道：“先前你们不忍心杀那些蛮子中的妇孺老幼，我可以理解，但是如今这么个大男人，你们还在不忍心什么？与这个礼教不通的蛮子有什么好说的？”　　　　她话音刚落，却见面上颇有些不耐烦的小白，突然上前一步，直接拔出自己腰间的钢刀。　　　　锋利的刀刃，径直向那个年轻蛮子的脖颈间逼去。　　　　蛮子一惊，面如死灰。　　　　苗珑一喜，面有期待。　　　　谢簪与莫阿武的表情则是略微有些惊讶，不禁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的眼中都有些迷惑。　　　　从方才小白提议杀光整个部族的男子开始，再到现在要杀这个手无寸铁、不对他们构成丝毫威胁的蛮子，他们总算是发觉了小白的想法与常人有些不同。　　　　他们貌似发现，自己这个同伴隐隐的好像有些……嗜杀？　　　　莫阿武突然想起，在疯人庄的时候，他们刚与小白见到的第一面，自己的义弟小五突然袭击于他。　　　　然后，就在他们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白就已经在瞬间完成反杀，干脆利索的一下捅死了小五，整个过程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好像在他的眼中，杀掉一切敌人，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哪怕这个敌人已经对他没有丝毫的威胁和损伤。　　　　他…只是想杀而已。　　　　莫阿武浑身小小哆嗦了一下，开始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是阵上身经百战的大将，或者杀人无数的刺客，他们都不一定会有小白这个样子心思。　　　　他貌似不会因为杀人而感到兴奋刺激什么的，好像也不会对自己人出手，但是他就是无由来的想杀掉一切敌人，现在的敌人、过去的敌人，有威胁的敌人、已经没有威胁的敌人……　　　　这当真是一种没有原因的嗜杀。　　　　此时，就在莫阿武还在陷入自己的沉思中的时候，小白手中的刀刃已经缓慢的贴到蛮子的脖颈上。　　　　锋利的刀刃继续前进，割破了蛮子的皮肤，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这个年轻的蛮子，终于抵不过自己内心的恐惧，崩溃般的惨嚎起来。　　　　一旁站着的夏恒，不知为何从方才又一次陷入头疼的境地，一直扶着自己的额头不说话。　　　　蛮子一声凄厉的惨嚎声突然就钻到了她的耳中。　　　　她的额角猛地一抽，垂在身侧的手掌突然也抽动了一下。　　　　小白的眼神陡然一利，手中的钢刀往前一递，准备一下子割掉蛮子这颗惨叫的头颅。　　　　但是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他的动作一顿，顺着手腕向上看去，看到了正在不断揉着额角的夏姮。　　　　夏姮掐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叹道：“算了小白，放了他吧！”　　　　小白默默地看着她，她也抬起头，安静的回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白皱了皱鼻子，像是个没有达到心愿受了委屈的小孩，轻轻的将刀刃垂下。　　　　夏姮依旧攥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手掌和他一起垂在身侧，远远望去，倒像是两个正在牵手的人一样。　　　　就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被划破了脖颈的蛮子，一把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不顾血流满身，猛地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无边的丛林中。　　　　一旁的苗珑焦急道：“他跑了……”　　　　“随他去吧！反正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夏姮淡淡道：“他跑了之后，不是回到部落的驻地，就是一个人在深山中流浪。”　　　　“他一个人在深山中是活不下去的，但若是他回到了自己被烧毁的部落中，估计恰好就能碰到卡司部落前来打探的人。”　　　　“你也说过，部落之间的仇杀，妇孺可以活下来，但是他这个部落中现在唯一的男子，碰到卡司部落的人，估计就只有被杀的份。”　　　　“我们已经遵守诺言放了他，他转眼被别人杀了，那就怪不得我们。”　　　　她还攥着小白的手腕，抬头看向苗珑：“你不必去关心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　　　　苗珑看了看她，低头抿着嘴角，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最终还是泄气道：“知道了。”　　　　“现在跟我来，我们不能在夜晚的山里面待上太长时间，容易招野兽，我带你们去猫儿山庄的路。”　　　　她黯然失神的抱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为众人领路。　　　　而这次，小白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走在众人前面，反而慢悠悠的走在最后。　　　　夏姮竟然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腕，陪着他慢慢走在后面。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了半晌，突然夏姮低低的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道：“你刚才的举动，刺激得我差点犯病。”　　　　小白顿了顿，低声答道：“噢…”　　　　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前面的人并没有听到。　　　　夏姮又道：“你知道当初在疯人庄，为何我会选择和你一起谋划出逃方案？”　　　　小白不答。　　　　她自顾自的嗤笑了一下，道：“当初在你杀了莫五的那一瞬间，我就动了这个心思，你的身手实在是太好，我觉得和你一起出逃，成功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没有别的原因，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　　　　小白紧紧抿着嘴角，突然道：“当初选择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在一群人中长得最好看？”　　　　夏姮：“……呃，不是。”　　　　小白：“…噢。”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失望。　　　　“……”　　　　夏姮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你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的杀了莫五，当初我还以为，你其实是在向众人展示你的武力。”　　　　“但是直到方才你想要杀那个小蛮子时，我才陡然发觉，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她又揉了揉眉心，抬眼直直的看向小白，问道：“这是为何？”　　　　昏暗的夜色之中，小白锋利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隐没看不清楚，好一会儿夏姮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他们说我嗜杀。”　　　　夏姮讶然：“他们？他们是谁？”　　　　小白答道：“所有人。”　　　　“我忘了，我不记得他们是谁。”　　　　“但我记得所有人都说我嗜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