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洞穴曲折而幽深，这完全在玄霜的意料之中。　　　　哪位武侠小说的主人公在进入山洞/岩缝/地穴/古墓之后，没发现其后别用洞天？少不得来一次迷宫历险记。要么像勇者斗恶龙那样打怪刷道具开宝箱战BOSS，要么就“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如果山洞没两步就到头了，这才是不符合“常理”呢。　　　　很快的，自然光线已经无法投射进来了，按说此刻本应伸手不见五指，玄霜走进来之前，原本还期待着能在摸索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前行之时，指尖无意中触到某处机关，随后便瞬间燃起一长串神奇地不会抢占空气导致一行人窒息缺氧的灯球火把亮子油松。但他很快便想起压根儿用不到这个老梗——自己早就能夜间视物了嘛！　　　　玄霜看得很清楚，洞壁并不平整，看起来像是匆匆开凿出来的。然而随着逐渐的深入，穴道越来越宽，人为的痕迹也越来越少。　　　　“按说这种地方应该生活着大量的蝙蝠和爬虫什么的，地面上堆满恶臭的蝙蝠粪便，可是——”看了看四周干爽整洁的环境，玄霜疑惑地想，“怎么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呢？”　　　　“到了。”　　“哎哟——”　　　　光顾着低头琢磨着如何走近科学，玄霜居然没能及时注意到身前的焱颜已经停下了脚步，鼻子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师父的肩峰上，一股酸意直冲脑门。　　　　正待向师父赔不是，玄霜赫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尽头了。这里是极宽阔的一处空间，脚下铺着一层白色的地砖，地砖表面光滑，隐约能看到一些不规则的繁复纹路。　　　　焱颜并未在意弟子的小小失礼，她握住在自己袖子上挂了半天的爪子，引玄霜走到正中央的位置上，空着的那只手随意一挥，就见数个光点从她手中分散到四面八方，然后稳稳地落在白色地砖四周的八个凹槽中。　　　　紧接着，那些此前影影绰绰的花纹突然绽射出了莹白色的光芒，玄霜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场从脚下升起，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玄霜惊愕地看向焱颜，就见师父手中拿着一块散发出同样莹白色，但光芒要朦胧些的石头，语气如常地说道：　　　　“启动这处传送法阵需中品灵石八枚，上品灵石一枚。现在只需将这枚上品灵石放入，”说话间焱颜的目光移到脚下，玄霜的视线也跟移了过去，发现那里有一处凹槽，“即可启动法阵，回到天元大世界。”　　　　“这不科学！！！！！！！……！！！”　　　　此时此刻，玄霜的脑子只有这四个大字以及一长串数也数不清的感叹号，然而当他看到师父作势将手中的“上品灵石”投出时，玄霜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急之下大声阻止：　　“等等！”　　　　“何事？”焱颜不解地看向玄霜，随即面色微沉，“可是后悔了？不愿随为师而去？”　　　　“当然不是了！”玄霜急切地辩白道，“我是想说……魏一呢？”　　　　“魏一？”焱颜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升级为“疑惑”了。　　　　“师父，您不带着魏一一起走吗？”　　　　玄霜心里合计着，尽管魏一把照顾我当作主人指派的任务了，从来就没打算跟我有情感方面的交流，但对我也从来没有过一点不尽心，毕竟好歹一起生活了这些年了，看他对师父又是这么发自肺腑的……敬爱吧，真要把魏老哥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皓首峰，保不准以后还会给当地增添一个“望主石”的传说呢，真是让人于心不忍啊。　　　　见师父一直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玄霜的心里开始发毛，正想说是不是师父对魏一另有安排，自己不该过问呢，就见焱颜一扬手，多日未见的魏一倏的出现了，玄霜的震惊脸还没露全，焱颜又一扬手，魏一怎么出现的就怎么消失了。　　　　“？！！！！！！！！！！！！！！！！！！！！！”　　“现在可放心了？”　　“师、师、师……父？！！！”　　　　师父抬步上前，双手扶住全身抖得跟羊癫疯发作似的徒弟，看向玄霜的双眼中流露出宁静而温暖的光，很快便将徒弟受惊过度的幼小心灵成功地安抚了。　　　　等到玄霜终于不抖了，焱颜的双手顺势放下，转而握住他的双手：　　“是为师的错。”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焱颜将自己如何来到真武小世界，将要去的天元大世界的背景，师门混元宗的概况，以及玄家剑修先祖的事迹，还有修真界的一些基本常识等等，压缩打包成一道神念，通过神识瞬息之间全部传输给玄霜。然后认真叮嘱道：　　　　“你我师徒相处，自可随意。然他日与生人交往之时，切记端方稳重，万不可喜怒形之于色。”　　　　玄霜这时还在识海中解压被突然塞进来的庞大数据包，听到师父的谆谆教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心情苦涩非常，简直是欲哭无泪，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一句话，在心田中久久回荡：　　“我一本修真小说都没看过啊！！”　　　　这就像拿着儿童涂鸦似的藏宝图，在中心公园的沙池里东挖西掘，希望能找到隔壁老王孙子埋的玻璃弹珠，正弄得满手沙子呢，突然一个穿着奇装异服，口音古怪的路人凑到到跟前大叫：“诶诶？！这不是伟大航路的航海图吗？！！”然后你就要凑齐七位小伙伴召唤出神兽，在星辰大海中展开万里寻父记了。　　　　过去的十七年来，玄霜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重生到武侠世界中，八年前经逢大变遇到焱颜之后，他便自以为走上了“家仇→落崖→奇遇→复仇→退隐”的经典线路。昨天复仇阶段刚刚过去，玄霜本以为自己接下来就要面临追随师父退隐江湖的结局了。　　　　这些年来，玄霜十七分之九的时间在玄真山庄，近十七分之八的时间在皓首峰，只有在最近三个月中才行色匆匆地在真武大陆四处杀人，根本无心关注沿途美景。虽然不好意思承认，其实玄霜早已在心底偷偷期待能和师父携手游遍真武大陆，乃至海外诸州了——等玩上十几二十年的再回来，兴许还能在玄焘的后人上演《XX侠侣》或者《XX外传》之类的大戏时，客串一把独孤求败、风清扬那样的世外高人角色，如果不想抢戏的话，黄衫女子、扫地神僧这种角色设定也很帅气嘛。　　　　可现在呢？　　“我已经是筑基修士了吗？！！！！！！！　　“魏不是表情废而是人工智能吗？！！！！！　　“原来师父还有几年就过四百整寿了吗？！！！”　　……　　　　说成当头棒喝都是轻的，有那么一会儿，玄霜真切地体味到了五雷轰顶的滋味，坚守了十七年的世界观彻底崩塌，纵使他脑洞再大也想不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然而焱颜没有看错，不得不称赞一句的是，玄霜的确心性坚定，在遭受了堪称灭顶的精神冲击之后，他只是在心里肆意抓狂了一阵子，便很快地接受下来了。　　　　“好歹我也是两世为人了，连死后重生到架空世界的经历都能亲身体验一把，武侠改修真……想想看也不是不能接受呢。”玄霜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说起来也要怪自己上辈子阅读面太窄，专精武侠小说，穿到这里之后就被固有观念局限住了，即便发现师父不食人烟飘然出尘超世绝伦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也没有往深里想，要不然——要不然也发现不了啊摔！”　　　　这么一想，玄霜不禁生出一丝委屈来，看向焱颜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哀怨，低声道：　　“师父，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师父并没有告诉玄霜“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只是凝视着他的双眼，用眼神问他：你说呢？　　　　玄霜叹了口气，是啊，这还用说么。摸了摸鼻子，他不好意思地问道：“师父，我们这就出发？”　　　　焱颜以笑作答，她一手挽住玄霜，一手将灵石投入脚下的凹槽中，只见洞穴内一时光华大盛，待光芒彻底消失后，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北地某座小山坡上，杨嘉双手抱膝蹲坐在一座新坟前面，口中念念有词。　　　　数日前，杨嘉寡居的母亲突然生了一场急病，倒下后就再没能起来。表哥帮忙给母亲发了丧，问他要不要过来同住，杨嘉看出了表哥的勉强神色，当场便婉拒了，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娘，舅舅和舅母也不容易，我知道他们是好人，街坊们都说我是丧门星，他们还能开口说让我过去……我能好好照顾自己的，您在下面就别生大家的气啦。　　　　“我打算继续在镖局里当杂役，工钱够吃喝，还能偷着跟镖师们学个一招半式的，等过些年有了护身的本领后，我就离开北地。爹在世的时候总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出去闯荡。真武大陆这么大，我不想只困在这一圪垯里，要带着爹的份儿一起，到处走走看看……　　　　“娘，冬天黑的早，我得早点回去了。表哥吓唬我，说山里有精怪，天黑了还在山里会被抓走吃掉。我才不信呢！不过怕碰上熊狼虎豹到是真的——”　　　　“轰隆隆——”　　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雷鸣般的巨响，把碎碎念进入尾声的杨嘉吓得“妈呀”一声蹦起多高。小孩原地转了一圈，视线扫过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但什么异状都没发现，再抬头看看西边，太阳还在山尖上呢，天边也是一丝云彩都看不到。　　　　“这也不是打雷的时候啊？”杨嘉摸摸胸脯，能感觉到小心脏在“咚咚”狂跳，他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冲着坟头语速极快地说，“娘您现在应该能找到爹了您二老可得保佑儿子平平安安的我这就走了等下次能偷跑出来再过来看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怪这十岁的孩子吓得连声大叫，就在杨嘉拔腿要往回蹽的时候，刚才连只乌鸦都见不到的天空中突然掉下一个人来，结结实实地摔到他跟前，闷哼了一声便不动弹了。　　　　这位不知道爬过了几座刀山上，身上的衣服都快碎成一条一条的了，幸好关键部位的布料面积还够用，不至于叫杨嘉伤了眼睛；脸被披散的乱发遮住看不清面目，但从身形上瞧是年轻人没错。　　　　杨嘉回过神来后，见这位一动不动，便蹲下身子慢慢地蹭过去，把手伸的老长，用手指头去戳人胳膊：　　“喂，你没事儿吧？喂喂，还活着么？喂喂喂——哇呀！”　　　　兴许是杨嘉的“一指禅”见效了，那人蓦地坐起身子，把小孩吓得大叫一声坐了个腚墩儿，连滚带爬地退后了几尺：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主儿坐在原地，上半身慢慢地转过来，在小孩惊恐的目光中用双手慢慢撩开了头发。　　　　“你——”杨嘉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神情恍惚了一阵，然后便手脚并用地几下爬了过去，关切地说，“大哥哥，你没事儿吧？”伸出小脏手摸了摸面前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庆幸道，“还好不是脸着地。”　　　　“大哥哥”冲着杨嘉嘿嘿一乐，目光朝四处打量了一下，随后又移到杨嘉的脸上：　　“这是什么地方？”　　　　一开口，其声如金玉相击，煞是动听。　　　　杨嘉的小心脏又开始“咚咚”地狂跳起来了，比刚刚跳得更加厉害，简直要撞开他的胸骨，蹦到面前这人眼前翻几个筋斗，只为博他展颜轻笑。　　　　一时间，杨嘉的眼睛里，耳朵里，心里……除了这位大哥哥，再也容不下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