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嫁也成。”王德贵一咧嘴,露出黄灿灿的大门牙,车轱辘话颠来倒去地说:“那你们就还钱!”  他料准了这家子还不上来,特地又卖人情又接济的等到了这个时候,就连村委主任都打点好了关系——他送了整整五斤的玉米面呢。    “就是嘛。”和事佬一瞧王德贵脸不见眼的笑法,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但拿钱办事,天经地义。  他抬头一看天色道:“这天也不早了,你们怎么打算的给个说法。”    刘翠兰哪能知道怎么打算啊,她们欠着王德贵整整三十二块现钱,这怎么打算都没得商量啊!    “我们还钱。”就在这时,姜澜倒是发了声。    王德贵一愣,和和事佬对视一眼。  和事佬闷腔开口:“再拖上一个月可不成。”  王德贵猛点头,刚刚的犹豫烟消云散,随即心里有稳稳当当地有了底:“还钱也成,这礼拜必须还清爽了!”说完还冷笑一声。    只可惜笑容还没完全咧开,就凝固在脸上不动了——他看见姜澜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零碎的钞票,一张张地点了起来,最后伸直了手递过来。    王德贵觉得一张老脸生疼:“这啥?”  姜澜盯着他:“先还你十块钱,剩下的过几天我们全部还上。”  王德贵跳脚:“不行!必须今天都还了!”  姜澜挑眉,望向一边的村委主任:“王队长刚刚说的可是这礼拜还完,这上下嘴皮子随便一搭怎么又改了日子?”  看和事佬犹犹豫豫地又想帮腔,姜澜道:“主任呐,你瞧瞧王队长是不是不拿你当回事,当着您面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一样,说反悔就反悔,以后咱们乡里人都学着王队长,您这村委主任的位子可就要成了个摆设。”    和事佬瞬间变了脸色。  自古以来,稍微有点权力的人一向怕被架空。他顺着姜澜的话这么一想,觉得在理。当下就决定不再帮腔——答应王德贵的已经做到了,姜澜拿得出钱这谁都没想到,再往下逼就过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堂一村委主任要听一个种田的呢。    “哪能呢。”于是和事佬立即笑呵呵的打圆场:“小王刚刚说的我都听着呢,你们这礼拜把钱还了这事就算了了,大家街坊邻里的别伤了和气。”    姜澜挺满意,也冲他笑。    王德贵见和事佬不肯帮他,终于是憋不住了,他一扯和事佬的衣服:“你答应帮俺的!”    和事佬压低声音:“该帮的都帮了,人家都还你钱了你还想咋样?”    “不成!俺就是要让俺们家老大娶她!”    和事佬不答应:“那你自己想办法。”    “那你把五斤玉米面还俺!”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和事佬面上挂不住抬腿就走,王德贵在后面跟得死死的,不要回玉米面不肯罢休。    姜澜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兜过去了。一转头,却见刘翠兰满脸犹豫地看她:“蓝啊,你这是哪来的钱?”    姜澜把两扇大门关上,先是把刚刚剩下的钱摊开在磨上,继而望向刘翠兰疑惑的眼:“带二狗看病赚的。”    “咋赚的?”    姜澜长话短说,隐瞒了粮票的事,真一句假一句地交代了。    “这哪成!”刘翠兰一听着了急:“这卖东西要是被发现了,会倒大霉的!”    “不卖我就得嫁王德贵家那大儿子!”姜澜反驳。不管什么年代,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想明白了,与其按照以前的活法中规中矩地过,不如铤而走险。  她稳住神:“在外面卖东西的是我,将来就算出了事,也和咱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和二狗照样能好好地活!” 既然打算拿刘翠兰一家当成自己的亲人,姜澜下定决心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这样就算以后自己走了,这家人也不至于下场太惨。    刘翠兰沉默不语,半晌终于是发现姜澜简直是换了个人。她下意识地喜欢这样的女儿,理智却又阻止她赞成。  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妈帮你!不管咋样,以后你在外边要是出了事,就说是俺让你这么干的!”    “妈,别说的跟上刑场一样。”姜澜笑:“放心吧,出不了啥事的。”她有这个把握。  末了,又额外嘱咐:“这事儿瞒着爸,别和他说。”    刘翠兰连连点头,意外地有了一种女儿亲近自己的感觉。    晚饭的时候,刘翠兰乌泱泱做了一大桌菜,也说不上来为啥,就是心里美滋滋的——大概是藏着秘密吧。    ————————————    这一晚,姜澜又重复地做了那个梦。  依旧是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也依旧是躲在高处的一家人最后消失。可今晚的梦里少了一个人——李淑芬。    第二天,姜澜出门前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她出门前拉来蹲在棚里洗菜的刘翠兰,嘱咐她今天必须在李淑芬的屋里呆着,一步也不许离远。    “为啥?”刘翠兰好奇。  李淑芬一向都是在屋里躺着,不碍事也不缠人,一天抽两顿喂喂饭喂喂水就成,没必要整天看着。    姜澜说不上来理由:“我也说不上来为啥,就是觉得不放心。”  她总觉得那个梦在暗示着什么。    无奈,刘翠兰只能点头。反正她没工作,呆哪都是哪。    姜澜这才放心地出门进城。    下车后,她揣着兜里剩下的粮票无头苍蝇一样地转悠了几圈,并没有找到心里的那个地方。昨晚睡前,姜澜琢磨了半天,总觉得城里应该有黑市——就是能把钱换成票,又能把票换成钱的那种。  先不管划不划算,好歹把粮票换成钱还了债再说。    可黑市如果真那么容易找到的话,也就不叫黑市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中午,连地方都没找到,姜澜着了急,一咬牙干脆又去到了一五三医院——还是去卖桃酥好了,一天十块钱也能顶事儿。  进门前她先买了几块现成的,门口小护士还是昨天的那个,姜澜谎称二狗又发起了烧,想找医生开点药,护士瞧她眼熟就也没拦着,直接放她进去了。    医院今天的人比昨天还多,姜澜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她上楼后随便绕了几圈,挑了个医生不在的病房进。    这一进门,就碰着了熟人——“三花?”    最靠门的病床上坐着的夫妻,可不就是昨天车上的那对嘛!    那夫妻记性也不错,认出了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干脆就冲她一笑。    这有了熟人姜澜心里算是不虚了,她提着桃酥上前靠床坐下,三花黑漆漆的眼滴溜溜地打转,许是闻到了桃酥味儿,拽着姜澜的衣角不撒手。    女人有点害羞:“不好意思,三花从小就这样,鼻子灵又嘴馋。”边说边把娃娃的小手往下拽。    “没事儿。”姜澜打开包桃酥的盒子,抓了一块递给三花。三花眼睛放光接过后就“吭哧吭哧”地嚼了起来。    见夫妻想推辞,姜澜转了话题:“你们家娃娃病还没好?”    果然女人散了注意力,她点点头:“是啊,医生说得连打好几天针,这不——我上午没课,干脆带着一起来。”  突然想起什么,她问:“你家二狗也没好?”    姜澜摇摇头。    女人好奇:“那你来这是——?”    姜澜摸不清楚该不该告诉。看这家人的样子,对城里想必是熟悉得很,可计划经济的体制下,她干这种事毕竟是犯法的。    女人不愧是老师,看人一看一个准,她压低声音:“你就说吧,好歹昨天你弟弟顶了我们家老大的名字,这事犯法,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没什么好瞒的。”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看姜澜挺亲近的,想帮帮她。毕竟人活着,哪还能没个难处。    姜澜点头,把自己想找的地方描述了一下。    女人皱着眉仔细回想,边想边默念:“能把粮票换成钱的...”她眼睛一亮:“安庆院!”  边上男人也跟着点头。    “安庆院?”姜澜重复。    “你出了医院后朝车站那个方向去,看见有卖山芋的就顺着她左手的那个弄堂去,然后... ...”  女人边说姜澜边记,把剩下的桃酥都给三花后就离开了医院。    按照女人的说话,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她找到了地方。    这看起来就是个平平常常的人家,外面两扇木头门,门上贴着破旧的大红窗花。姜澜刚想敲门,就看见门拐角处掉了张小纸。    她弯腰捡起来,看清纸面的字后,心脏开始狂跳——“伍佰市斤”。    这是一张面值五百斤粮食的粮票!  搁普通人家里,都顶得上一个成年人两年多的口粮了!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看到顶头的一行小字后,心又凉了半截——“中华人民共和国粮食部军用价购粮票”。    军用?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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