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王西珍包着饺子，也没仔细想慕柒的话，在她眼里，慕柒那是瞎胡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懂什么，人家是北京来的知识分子，肯定和农村的妇女不一样，戏里不是也这么唱的，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啥的，那才是正理。　　　　慕柒擀完手头最后一点面皮，又看了看面盆，“妈，怎么剩下这么多面啊。”　　　　王西珍手往下面一伸，从面案子底下掏出一个小盆，里面是饺子馅，慕柒一看，惊喜的大叫：“还有我们吃的？”　　　　王西珍拿指尖点了慕柒手背一下，“大过年的，肯定让你们都解馋。”　　　　慕柒眼睛看着那盆馅，用力咽了一下口水，盆子里满满的白花花的白萝卜丁，熬猪油剩下的猪油渣拌在里面，上面撒了细碎的葱花，馋的慕柒直瞪眼，她又问了一句：“真的是给我们吃的？”　　　　王西珍呸了一声，“你不想吃也可以。”　　　　“想吃想吃。”在吃的面前表决心，是不丢人的。　　　　王西珍看着慕柒那股馋样，把手里最后一点牛肉馅包完，就往围裙上抹了几把手，走到案台前撕了几片白菜叶子，拿刀切碎了，然后全都收进饺子馅的盆里，拿筷子和之前的白萝卜丁、猪油渣拌匀了，说：“再加点白菜，脆生的好吃，也能多包一点，让你吃个够。”　　　　慕柒捣蒜一般直点头。　　　　慕家一共四个孩子，实际上是五个，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农村有个迷信，为了孩子好养活，都会起个狗蛋啊铁蛋啊什么的名字，抗折腾。慕家也是一样，第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就没了，这可把慕存和王西珍愁死了，所以第二个孩子一生出来，就从排行老五开始起，老大就得了慕伍这个名字，为的是显的孩子多，好养活，而且还避开了四这个不吉利的数字，慕伍下面是女孩，起名慕陆陆，读做六，再接着就是慕柒。慕存和王西珍以为不会再生了，谁知道慕柒五岁的时候，王西珍又怀孕了，生下个小子，宝贝蛋子一个，起名慕八宝。这样林林总总的，慕伍比最小的慕八宝长了十八岁，而慕伍的孩子也要出生了，算起来才比慕八宝小五岁，一个无比小的小叔叔。　　　　那时候农村都这样，一下子生个五六七八个，老大都结婚了，老幺有的还在吃奶，所以小叔叔小舅舅什么的一大堆，也不稀奇。　　　　王西珍把饺子馅拌好了，那边慕柒手里擀皮的速度更快了，她一边擀皮一边说：“八宝一会儿回来肯定叫唤，他不知道今天能吃饺子。”　　　　“他在你孟伯伯那里吃的更好，放心吧，年前就见况衡来送东西，开车来的，从车里一堆堆往下拿，都是咱们不得见的。”　　　　慕柒毕竟只有十岁，因为七岁的时候慕存去世了，所以慕柒在那一年就长大了，知道什么事都帮着王西珍，也知道带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除了学习，家里的活什么都干，可是她毕竟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所以一听到有好吃的，眼睛都在冒星星，心里盼着慕八宝那个小崽子能想着点她，回来的时候也带点好吃的，分给她一口。　　　　孟栓柱就是慕柒他们嘴里的孟伯伯，住在慕家旁边。两家离的很近，中间隔着一条细胡同，分别站在胡同两边。两家人随便一喊就能听见，压根不需要敲门。孟栓柱和秦女没有孩子，两个人年龄比王西珍大几岁，老两口偎在一起过日子，不过虽然没有亲生的孩子，却有一个战友在战场上托孤的，况衡，自小就在孟栓柱家长大，一直到十九岁况衡爷爷的遗留问题解决后才来接他回城，回城当兵去了，虽说是被托孤的，但孟栓柱和秦女是真的把况衡当亲生儿子养了，所以况衡也和孟家亲的不得了，没事就往水疙瘩跑，每次都拿一堆的东西。　　　　慕八宝也是知道孟家有好吃的，所以一溜烟就飞了，孟栓柱和秦女过年两个人冷冷清清，正巴不得有小孩来呢，看到慕八宝后一把拉住了，死活也不让回家了，陪他们在孟家玩。　　　　慕八宝翻着眼皮，猴子一个，“伯伯，有炮仗吗？”　　　　孟栓柱看着慕八宝感觉就像在看况衡小时候一样，高兴的不得了：“好孩子，啥都有，走，我们放炮仗去。”　　　　秦女正在包饺子，见他们走向院子，干脆门也不关了，任凭寒风呼呼的往房间里灌，也要坐在正中间，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看慕八宝和孟栓柱在院子里放炮仗。　　　　一挂红红绿绿的炮仗拿在慕八宝手里，他嘴巴都合不上了。孟栓柱接过来炮仗，把炮仗挂在树枝上。树枝上落了一薄层雪，炮仗往上面一挂，立刻勒出一道印子，厚重的一挂炮仗挂在细细的树枝上，压的枝头往下坠。　　　　雪还在下，雪花没之前那么大了，不再是鹅毛大雪，变的细小又碎，但下的紧，夹着小北风呼呼的吹，直往人脸上打，冰凉凉的。　　　　孟栓柱抽了最后一口烟，烟也是况衡送来的，过滤嘴的，他不舍得抽，过年了，才掏出一根，抽到最后快看不见火星子了，才拿出来，对着那挂炮仗引线一怼，就点燃了。　　　　引线不短，一直燃到尾，炮仗才响起来，声音又脆又响，慕八宝躲的远远的，双手捂着耳朵嗷嗷的叫，眼看着炮仗放了一半，从挂着的树枝上掉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又炸起地上一堆的雪。　　　　秦女包着饺子看慕八宝在外面高兴的直跳脚，等到炮仗全部放完了，慕八宝才高兴的往屋里跑，跑到堂屋，看见秦女已经快包完了，就问：“大娘，这是什么馅的饺子？”　　　　慕八宝吃过猪肉包子和饺子，但这种全部都是肉的，他还没吃过。馅盆子里就剩一点馅了，慕八宝把脑袋都快凑到盆子里了，还是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馅的。　　　　他见过王西珍包饺子，一小点一小点的猪油渣，炸的焦脆焦黄的，有的还发黑了，王西珍都会拌到馅里。　　　　这种白啦啦的是什么，慕八宝还真没见过。　　　　秦女笑着说：“猪肉馅的。”　　　　慕八宝挠挠脑袋：“这咋和我家的猪肉不一样。”　　　　秦女知道王西珍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娃不好过，自然也知道他们家肯定没有吃过这种纯肉馅的，就对慕八宝说：“你家的那个是猪油渣，这个是猪肉，剁碎了，加上大葱做的馅。”　　　　“哦。”慕八宝反正也听不懂，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好吃就对了。　　　　秦女把最后几个饺子包好了，孟栓柱端着高粱秆做成的篦子往厨房里走，上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个个雪白的饺子。　　　　不一会儿，孟栓柱就端了两碗饺子回来，慕八宝眼睛紧盯着，也不说要吃，就盯着差点流口水。　　　　孟栓柱把两碗饺子往桌子上一搁，转头又折回厨房，不一会又端来一碗，还有一碟醋，上面淋了几滴香油。　　　　慕八宝眼皮翻了起来，“伯伯，还有人来吗？”　　　　“没有。”　　　　“那你和大娘两个人，怎么三个碗？”　　　　孟栓柱知道慕八宝是自己想吃却又脸皮薄，连忙说：“这不加上你正好三个？你掰掰手指头算一下是不是？”　　　　慕八宝一脸正气：“不用掰我都会算，正好！”　　　　得了主人令，慕八宝就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就往嘴里送，一咬，一口油流出来，香的他直瞪眼睛。　　　　这感情比猪油渣的还好吃，这里面都是一个个的肉蛋蛋啊。　　　　其实秦女也是不舍得只吃纯肉馅的，这些况衡都知道，来送东西的时候，自己把一块猪肉都给剁成了肉糜，省得他们老两口不舍得吃。　　　　北方的冬天冷，撒上一把盐腌着，放个几天都不会坏。　　　　肉馅都剁好了，秦女也不能不包，所以这顿饺子里面都是肉蛋蛋，便宜了慕家八宝。　　　　一大碗饺子把慕八宝吃了个肚皮圆，吃完了他一下子躺在椅背上，摸着肚皮直哼唧。　　　　隔着院子，慕柒在那边喊，“八宝，吃饭了。”　　　　慕八宝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才想起来时王西珍的嘱咐，今天过年，一定要回家吃饭。　　　　“大伯大娘，我得走了。”　　　　秦女听他要走，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糖果塞进慕八宝的口袋里，“去吧。”　　　　慕八宝嗖的一下，溜走了。　　　　一进门，就看到慕柒在门口守着。　　　　跑的太急了，又灌了一肚子凉气，慕八宝打了一个响嗝。　　　　“你吃饭了？”慕柒问。　　　　“哦。”慕八宝人小鬼大，拉着慕柒说：“三姐，我给你说，孟伯伯家里的饺子都是肉蛋蛋，特别香。”　　　　慕柒咽了口水，嘴上却不肯饶他：“你小心我告诉妈，真没出息你！”　　　　慕八宝连忙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果塞给慕柒：“三姐，这是给你的。这个黑色的，里面也是黑的，有点苦，但特别好吃。”　　　　慕柒看着包装纸，花花绿绿的一把糖果，有两个的确是黑色包装。　　　　“这里头是啥？”慕柒问。　　　　“不知道，大娘说是什么力，忘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王西珍从厨房走出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干嘛杵着，吃饭了。”　　　　“来了。”慕柒连忙走过去，慕八宝是吃饱了，可她还没吃呢，包饺子的时候她就一直犯馋，口水都要掉到那些猪油渣里包进饺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