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从之一愣,脑子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池穗的嘴怕是开过光,竟当真让她给料中了。 他犹豫了一会,对成壁说:“你替我给顺天府尹递张拜帖。”顺天府尹是他父亲旧时的同窗,二人虽算不上莫逆之交,可交情向来不错。 可成壁却想差了,忧心忡忡地对祝从之说:“公子……科举考试若勾结朝中重臣,可是重罪,池姑娘几次嘱咐公子,切莫舞弊,可……” 祝从之也不知道怎么了,身边总是有这样的蠢货,可如今他觉得自己心态已经平稳不少了,至少现在不想打人了。他把拜帖塞进成壁手里说:“这是我父亲的旧友,我去见他是为探探口风,你想哪去了。” 成壁知道自己想差了,有些赧然:“我这就替公子去送。” 递了拜帖又过了几日,顺天府尹送来了消息,让祝从之拜见府尹大人。 顺天府在鼓楼东大街路北,管辖近京畿处二十四县,顺天府尹吴琛官居正三品,依例,正三品官使用铜印,而顺天府却可用银印,可见其地位之重。 祝从之穿着儒生惯用的茶青色长衫,头戴白玉簪,容貌昳丽如清风明月,举手投足皆气质不凡。他走到顺天府门口,递上了名帖,有府丞出面,引他入后堂。 一路走来,水榭亭台,抄手游廊,前堂是办公的大堂,后头倒像是谁家的私家园林。这位吴琛吴大人,想来也是位会享乐的主。 到了后堂,府丞停了脚步,替祝从之打帘:“大人在里头久候了。” 祝从之一撩衣袍,走入了后堂。 这间屋子也有些年头了,从大梁建国之初便设立顺天府,如今约莫有一二百年了,屋子这种挂着山水字画,角落的博山炉里燃着青桂香。 正中的紫檀长条桌案前,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长髯虎目,看上去格外肃穆。 祝从之上前拱手,笑着说:“晚辈见过吴大人。”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弯弯,看上去既单纯又无城府,总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心。 吴琛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虚扶一把,好好打量他一番,笑着说:“贤侄一路辛苦了。”他的声音浑厚低沉,脸上虽然带笑,可总像是带着疏离似的,有似有若无地威严。 祝从之好像什么都没感觉似的依然浅浅带笑:“多谢吴大人惦念。” “诶,”吴琛摆摆手,命人给祝从之看座,“你父亲是我的同窗好友,你叫我大人岂不是生分了,我比你父亲还虚长一岁,就叫我一声吴伯吧。” 祝从之顺从地叫了一声吴伯。 “你父亲的事我早有耳闻,他在邺城做了这么多年太守,如今却一着不慎,我也着实痛心。” 他这话不知怎的,让祝从之听起来不太舒服,不过他把这种不适的感觉压下,一脸诚恳地说:“让吴伯父见笑,可我知道父亲的为人,他断然不会徇私贪污,他也一直坦诚自己是为人所害,敢问伯父,可否告知我该如何替父申冤?” 吴琛的眼睛微微一动,他拿起桌上的茶,示意祝从之也尝尝:“今年新到的雀舌,你也尝尝,看看还是不是那个味。”他用茶盖子撇去茶叶沫,淡淡说,“这是皇上朱批定下的,你要我想什么法子,我听说你是今年的举子之一,过了年就要参加会试,不如先筹备着科举,你若有朝一日登得天子之堂,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你以为呢?” 祝从之也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又放下,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像个纯良的小鹿:“我想过了,伯父说得也的确有理,我确应以春闱为重。” 吴琛的目光从他身上扫了一圈,而后似笑非笑地说:“你若日后入仕,若有什么难言之处,也可以来找我。不知你得没得到消息,漠北已经屯兵至靖安城外五十里,大战一触即发,皇上已然焦头烂额,从之还应审时度势,莫要触了皇上的霉头。” “多谢伯父提点,这是自然的。” 二人简单客套了几句,祝从之便起身告辞了。 成壁驾着马车在鼓楼东大街外头等着,见祝从之从里头出来,忙出来去迎。祝从之的脸色很不好看:“如今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只盼望春闱能有所转机。” 成壁不解:“公子刚见了吴大人一面,这些是如何知晓的?” 祝从之扶着车辕登上了马车,淡淡说:“这事只怕连吴琛都插上一脚,莫说帮忙了,他不落井下石,我便烧高香了。” 祝从之不是傻子,吴琛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只怕是不会帮上半点忙,想要独善其身无可厚非,可偏怕有人两面三刀。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复杂的神情,他的眼睛静静地看向远处那座巍峨的皇城。 祝从之不再想着从其他地方找门路,安心在客栈住下,年年考试都在考八股、孟子,祝从之其实向来不喜欢这些书,可真的读过几遍,倒也大有裨益。 他旧时的好友,李伯远也来了京中,李伯远是个有野心的人,生得也算是眉清目秀,举手投足,皆是端方公子的模样,和祝从之吃过几顿饭之后,给朝中几位有权的侍郎都投了名帖,最终拜入礼部侍郎名下。 李伯远这日又来到祝从之下榻的客栈,手里拿着一封信:“这是礼部侍郎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听闻你的事,颇有惜才之意,若你我二人一同投在他名下,虽保证不了官路亨通,但谋个一官半职亦是不成问题的。” 祝从之笑着摆手,他看上去总是一副不谙世事的风流公子模样,心里的底线却不肯退后半分:“恭喜伯远兄高就,只是我文韬武略皆非上乘,还是不给侍郎大人添堵了。” 李伯远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叹息了一声:“你可知,就算你过了会试,到了天子近前参加殿试,最高也不过谋个从五品的官,入翰林院。你为什么科举,我也明白,可你若这般一路苦熬,想要替你父亲昭雪,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些祝从之如何不知晓呢,他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 李伯远走了之后,他又在房中枯坐了很久,成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说:“年关将至,夫人的书信到了。” 祝从之接过来,里头是薄薄两页纸,头一页是祝夫人的梅花小楷,絮絮地说了些家中的一应事宜,又言街上游民众多,随处可见散兵游勇,只怕随时要开战,又叮嘱祝从之照顾身体云云,他看完了之后,翻开下一页。 斗大的字写了满满一页,七扭八歪像鬼画符,祝从之看着这个字,竟然笑了出来,抬头看着成壁说:“你瞧瞧,还没会走就想着跑,竟然写信来了。” 成壁看了也忍不住笑起来:“池姑娘心里惦记着公子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从之不知怎的竟觉得脸上微微发热,他把信展开,仔细地看了起来。 “每日读书,夫人常为我解惑。诸事安好。 另,莫流连勾栏,莫徇私舞弊。” 看到前半句,祝从之心平气和,甚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看完后半句,他只想把手里的信撕个粉碎。池穗接连嘱咐他好几次,莫要徇私舞弊,莫不是在质疑他的人品? 成壁在一边,看着祝从之脸上的表情变化,忍不住说:“我觉得公子现在有人气儿多了,池姑娘应该多写几封信来。” 祝从之把信纸放在桌子上,气哼哼地躺下:“你家公子我还想多活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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