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欢看着面前的帖子,扫了眼请帖主人家的名字,便冷笑起来,上回才这么落了人家的面子,这么快她们就寻着机会过来找回场面了。 碧珠年纪小些,性子不如丹珠沉稳,帮忙收拾谢长欢看完放下的帖子,看见那帖子面上的名字,又忍不住问:“小姐您前段时间才那样捉弄过她们一回,这才过多久,又送了帖子来请您观戏饮茶,难不成真这般心大不记仇的吗?” “她们自然是记仇的。”谢长欢轻笑一声,心里头暗道就是记仇,苏璐才弄了这么一出鸿门宴把我请过去。 帝京城中的世家姑娘们及笄之前大多待在闺中,如谢长欢这般正正经经的在学堂里头念书毕竟少数,更多是请着女先生到家里教些简单的,女儿家能够识文断字,通晓理账,将来嫁为人妇家务事理得过来便可作罢。 世家小姐们困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头,闲日无事最能消解烦闷的不过是跟年纪相当的小姐妹们聚聚,姑娘们之间的交游形式颇多。 这种一家做主请上戏班准备上茶点,发帖子请其他世家姑娘来家中做客,也是交游的形式之一。苏璐本身倒还不到作为东主主理操办交游聚会的年纪,因而这次送来的帖子上头挂名的是苏家的大姑娘苏琳。 “这帖子的邀约,小姐您还去不去?”听了自家姑娘这样说了,只怕那帮人来意不善,碧珠拿着那帖子忍不住又问谢长欢一句。 “去,为什么不去呢。”谢长欢从坐塌上头下来,走上前推开窗户,任由晚间有些凉的夜风吹入有些气闷的房内。此时谢长欢稍微抬头就能瞧见丹珠带着几个小丫鬟点起院中的那些照明灯笼。 灯笼是府里头细心的丫头所制,用的东郡产出的素云纱制作的纱罩,点了烛火透出的光辉如皓月澄明柔和,盛夏时候甚至吸引来萤火虫流连。如今已经渐渐入秋,这冷光却是让人看着更添些寒意。 “正好借机能够逃一天学堂里的课了,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管得我越发紧了,这学堂里也不是好待的地方了。” 谢长欢接了苏家来的帖子,也提前与长公主和谢侯爷知会了今日要出去。下午的课是不用去上课了,但上午还是得去学堂一趟。 今早谢侯爷讲了半章书,外头有仆下给他递了信来就这么打断了。离着下课虽然还有些时间,谢侯爷没往下讲了,便让他们铺了宣纸自个儿练练字。 谢长欢捏了笔,随性的书了半首《六月》,正正写到了“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戎车既安,如轾如轩”这句,此处正是气势如虹,血气上头的时候。 谢长欢没防备脑袋忽然被戒尺敲了下,被这么突然的吓一跳,她差点把醮满墨汁的笔滑到手边的羊脂玉纸镇上头。 谢长欢抬头便见自己那位侯爷爹,谢侯爷眯眼探究的瞧着她手边上那首只写了一半征伐之诗《六月》,她不像一般世家闺秀习的是婉约的簪花小体,从下在学堂里头跟着谢侯爷一块儿学的字,没学来谢侯的温润谦和,反倒自有些狷狂之气。 半晌,谢侯爷才不急不缓的说道:“养了这么病,你这字倒是进步不小,里头的气性也是见长。这整军待发还未出征生生被你书出了这般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狂气,你这丫头还预备着要干什么?” 公主府人人都说长公主性烈如火,好在这位端方如玉的谢侯爷在旁劝着,这些年才收敛许多。人人都觉谢侯爷脾气好性子温文十分好说话,可谢长欢打小倒不怎么怕长公主,但这要这侯爷爹爹稍眯眼瞧着她就立马认怂。 谢长欢前世就受不住自家亲爹这双眼睛,被盯着看时就觉得自己已经露了马脚。谢长欢的字写得张狂,虽然如今尚在学堂已经收敛了,但还是让谢侯爷瞧出些端倪。 “爹,是女儿张狂了,该好好安分收敛。”谢长欢推开纸镇,准备收了面前这写了一半的宣纸,重写一张。 谢侯爷却按住了她的宣纸摇摇头,不置可否。“既然是骨子带来的性情,就是重活一次也难改,换张纸重写一手字有什么用。” “既然开了头,自己想着法子写完了便是。” 谢侯爷这么评说一句,不再看谢长欢的那一手字,转身去看其他人,徒留谢长欢拿着半首诗坐在那儿发呆。 “师妹,无碍吧?” 连着坐在旁边的李旻此时都察觉谢长欢的异状,看着谢长欢这边,开口关切问了句。 谢长欢自小随着谢侯爷这学堂当中的学生一同开蒙听学,年纪偏小,又是学堂中唯一的女孩子,带些对于这先生谢侯爷的客气,因而这学堂内的弟子们大多唤谢长欢一声师妹,连同着李旻也是如此。 “没事,我被我爹教训不是常事吗。”谢长欢笑笑道,说着便探头去看李旻的字。“ “写完了,这一大篇这么快,怪不得我爹总夸你这个好那个好的,我看看你都写什么了。” 谢长欢从不跟李旻客气,直接从他的桌案上拿取了那写好的书作,兀自端详起来。 锋芒内敛,行藏如深,这是谢侯爷常在练字时候评说李旻的话,现在看着李旻所书的《载芟》,才不得不服自家爹爹眼光极毒,一针见血,评字亦是评人。 李旻平日看起来温和可欺,毫无大志,只因他善于伪装,一腔雄心壮志都深埋不露于人前,行藏几乎不显半点端倪。 那时站在北卑君座上让谢长欢意外的大君李旻,并非一夕之间转变的,只是此时仍在异地大昭为质子的李旻并未显露真实的模样。 谢长欢压低声音道:“比我写得好多了,我却是不喜欢写这些君王祭祀礼制的诗,觉得乏闷。”说着时候还偷偷瞄了眼谢侯爷,免得被听到说她大不敬。 李旻听着只是微微一笑,取回自己所书的诗作,正想拿纸镇压回去原来的位置上,却没想谢长欢的动作比他更快些,已经拿了他的纸镇在手上把玩。 谢长欢看着面前这雕刻做山石模样的紫沉木纸镇,对李旻笑道:“沉香木安神,你这纸镇是个好东西。” 李旻向来对于谢长欢很是大方,听她这么说了,直接对她笑道:“师妹喜欢,把这纸镇拿去用吧。” 谢长欢一挑眉,有些不满意李旻这说法,有些不大高兴道:“我岂能是那种白拿别人东西的无耻之辈。” 说着,谢长欢拿起了自己桌案上的纸镇。那是一只用整块毫无瑕疵的白玉雕刻出来的白兔,白软的小兔儿蜷着身子睡得香甜,看上去很是娇憨可爱。 谢家以玉为德,对于家中儿女读书文房所用之具丝毫不吝啬,谢长欢手上这纸镇材质用的是上好的独山白玉,即使在酷寒严冬也是入手生温。 谢长欢把自己的白兔纸镇放在李旻的桌面上头,然后十分大方的说道:“我拿我的纸镇跟你交换,决计不会让你吃半点亏。” 李旻自是知道谢长欢这纸镇价值不菲,他曾在谢侯书房中见着同是独山玉的麒麟纸镇,这上头恐怕还有些世代家传的意味,更是不肯接受,推拒道:“师妹,这大有不妥。” 谢长欢兀自收起李旻那块紫沉木纸镇,对于李旻的劝阻毫无在意道:“ 有什么不妥,你平日那副温吞的模样不恰似这软白兔子,你拿着使很是妥当。” “东西已经给你了,若是你执意不拿着,这般嫌弃,送出去的东西我决计不会收回来了,那我也只好摔了这只白玉兔子了。” 听谢长欢说得这般决绝,李旻再是顾虑也只能暂且先替她保管着这纸镇,想着待来日再归还给这回转心意的谢家大小姐。 待下课了,收拾了东西谢长欢便离开了琅声园,正在回自己圆的路上,没想前边路边挡着个她十分不乐意看见的人,沈观世。 “师妹。”沈观世见谢长欢过来,便迎了过来开口唤住她的脚步,看这架势确确实实是过来寻谢长欢的。 谢长欢想避开是避不开来了,只冷冷的挑眉有些不耐烦的看着面前的沈观世道:“沈师兄,有事?” “师妹回来之后似乎与之前大变,冷淡许多,是否是我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得罪师妹?”谢长欢此时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恶劣之至,沈观世毕竟有自小养成的世家涵养,倒也没跟她计较。 冷淡?谢长欢听沈观世这话,心里直冷笑,沈观世倒真是个十分自以为是的人,他不过是有几分天资,皮相生得好些,故而在众人当中拔萃些,难不成为着这个原因,所有人都得死皮赖脸围着他转不成? 也亏得是谢长欢上辈子在北卑那些年磨平了心性,又在长情别院当中伴了几年青灯古佛,不然若还是当年那任性妄为的谢长欢,重生回来第一次见面就该将沈观世摁在莲花池里头淹死。 “沈师兄这样稳当的人又岂会有不妥之处?”谢长欢淡淡这样答道,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沈观世前世所作所为,岂能是简简单单的不妥足以概括的。 “我在师兄眼中不过是个七岁的黄毛丫头,咋呼闹腾并无长性。您看着我爹的面子纵容些,故而我从前便老缠着师兄你玩闹。从前确实是我不懂事。” 七岁的谢长欢,在沈观世眼中向来是那个公主府里头惯坏了的大小姐。从前这小丫头说话办事疾风烈火一般,此时却格外冷静话语淡淡,又却不知为何,沈观世听得却如卧针毡,字字锥心。 “往后再也不会了。”谢长欢说完了便与沈观世错身而过,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路上前行。 沈观世心中常暗自觉得,任性刁蛮的谢长欢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子。此时他的作为何尝不是被惯坏了个小孩子,太傅嫡孙,受尽了赞赏长大的天之骄子,从前谢长欢缠着他,他不以为然,此时人家不再如此,反倒是他先不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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