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你就是玉烛寺卿,你比为师幸运,你自由了,可以不必活在忠诚和良心折磨的夹缝里,不知道今夜过后,像你一样能活下来的女孩还有多少,云羡,保护她们,做一个玉烛寺卿真正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不忠不善,苟且偷生枉为人。” …… 唐云羡在漆黑的云下奔跑,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禁军。 她想,师父,你让我去保护别人,可我自己都要死了。 箭矢破空而至,唐云羡连惊慌失措的时间都没有,踹上路边的树干弹开身体,再落回地面,夜雾浓重,冰凉露水融进额角渗出的汗珠,她听见牙齿咯咯磨咬的声音,像夜枭肆无忌惮的笑。 马蹄声在追逐中越来越稀疏,是之前故布疑阵引走了追兵,果然有些时间就不能怕耽搁,唐云羡脚下在跑耳朵在听,细密的风声刮擦将落未落的秋叶,哪里都是黑暗,是黑暗就有危险。 中毒后,奔袭亡命的每一刻都是折磨。 唐云羡的腿越来越沉,心跳却越来越快,意识想要从里面撕开她的身体挣脱,是毒-药,是玉烛寺才有的埋心散在起作用,她就要死了。 先消失的是内劲,唐云羡跌在地上,站起来艰难地挣扎着往前几步,再摔回去。 她身上唯一有力的只剩下粗重的呼吸,痛苦和恐惧不知哪个占了上风,求生的意志驱使她往前爬行,刚下过秋雨的山路泥泞不堪,她的身体就像和烂泥融为一体,埋心散不会让她直接死去,她没有了功力,意识也将涣散,然后她就是躺在这里的一块肉,皇帝的鹰犬会找到她将她叼回皇宫,献给那个刚刚坐上王位的新帝,以他对玉烛寺深恶痛绝,不会因为她才十三岁就能放她一条生路。 权力不是靠生路能攀登到的巅峰。 这还是太后对她师父说得话,太后死了,师父也死了,马上就要轮到她了。 唐云羡十三岁的前六年活在帝京城南栉风沐雨的破庙,剩下的七年活在玉烛寺不见天日的地宫,这样的日子她活了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本来该坦然接受,但她心中有绝望滋生的恨意,五指深深扣进秋雨过后疏松瘫软的泥地,却什么都握不紧。 马蹄声停在身后。 她回头看,禁军牙尉的甲胄通体漆黑,连马匹的面甲也冷光逼人,这一人一马没有被她逃跑时布置的假象迷惑,一路追至面前,远远的居高临下,不只是因为谨慎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并未再靠近,但这个距离足够毫不费力杀死她。 禁军牙尉的脸被头盔遮去大半,只露出眼睛,夜色太浓,唐云羡中的毒也已太深,她什么也看不清。 唐云羡半撑起身子,紧盯他模糊的轮廓,看他在马鞍一侧取下硬弓,抽出羽箭。 弓弦涨满到极致,像一轮明月尽在眼前,箭簇寒光湛湛,在射出前就贯穿了她的视线。 唐云羡没有闭眼,她和死亡照面的次数有点多,算是熟悉的老友,眼下没什么好畏生,不管怎么不甘心,她还是要死的。 这一箭迟迟没有贯穿她的性命,除了被死亡催促的心跳,一切都在变慢,慢得她不耐烦,甚至想催促慢吞吞的禁军牙尉快点动手,磨磨蹭蹭难道还让她这个玉烛寺的晚辈教他怎么杀人吗? 弓弦松弛下来的那一声很像无意识弹拨琴弦的低叹。 唐云羡愣住了,她望着黑暗里的禁军牙尉,箭簇在他身前最后一闪,回到了箭囊。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拍了拍马脖子,掉头走进被雾气包裹的浓郁夜色。 雾气随着那人的离开慢慢淡去,是黎明,远处隐约透出淡淡的红光,唐云羡浑浑噩噩,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活着?她揪紧扎根坚韧的秋草才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看得见光的方向,是一片湿漉漉的小树林,光亮忽明忽暗,她走进了才发现自己原来跑上了帝京近郊的一处山地,这里可以俯瞰沃野之上的都城。 到了这她也才看清,原来红光不是黎明,是火。 半个帝京皇城变成了火海,垂落披盖的幽暗夜空也仿佛陷入燃烧,慌乱的绯红在天际蔓延,这该是个充满尖叫和死亡的夜晚,可此时此刻在这里,虚伪的宁谧却将唐云羡搂紧,捂住她的耳朵。 埋心散最后的药力在她身体内升腾,唐云羡猛地跪下,险些滑落高坡。 她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 “我们是多么微不足道啊,权力的更迭从我们身上碾过,在上面执掌风云际会的人甚至不会感受到颠簸,我们是为了当做别人野心的垫脚石才来到世上的吗?” …… 世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倒错搅动,消失不见。但奇怪的是,昏倒之前出现在唐云羡脑海的是苏蕴和她说得最后一句话。 是夜,浑天监察院存录星象异变:裕昌元年,十月初九,荧惑犯心,势不可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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